奔腾的河水裹挟着墨色的浊气一路奔流而下，九阳河的水则碑已然淹没在水下。许是浊气寻到了仙气与凡物的味道，驾着数米高的浪头当头朝结界拍下。

泰禾没想到这浊气所带怨念之深已达如此地步，在墨色的浪头拍下的一瞬间，他的灵台仿佛被人猛地拍了一下，剧痛难当。

泰禾稳住心神，用源源不断的仙力维持结界的稳固。所幸这洪水也只有第一个浪头最为猛烈，这结界得以勉强支撑。

眼看危机马上就得以渡过了，他忽然感觉到不对劲，那原本源源不断的仙力在逐渐变少。

千戟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难道是城中百姓对泰禾的祈愿忽然减少了？在这种紧迫关头，怎会如此呢？

千戟铺开仙力凝神去听，他听见城中并不似之前那般全是祈愿之声，多了些争吵之声。再仔细听，竟然也夹杂着对泰禾仙君的辱骂之声。

“神仙也是看尊卑救人的，你看这结界就只护这官老爷和富商们的宅子，我们这些苍蝇老鼠，神仙怕是看都不会看的。”

“我也去庙里上过香啊，为什么仙君不护着我呀！”

“仙君以前也是官，官官相护，自然是首先保着县令大人了，我们入不了仙君老爷的眼。”

原来这结界是防止近水的城郭受浊气侵蚀的，并不用笼罩整个怀来县城。而且以泰禾的仙力，即使加上城中百姓的愿力，也支撑不起笼罩整个怀来县城的结界。但是没有得到结界庇佑的百姓们不这么想，他们只会觉得神仙有所偏袒，把他们放弃了。

千戟听得心中冒火：“我二人如此庇佑他们，他们怎地背后使绊子。”

流言蜚语一旦开始，就会种在人心里，并飞速地在人群之中传播。

泰禾已经开始觉得百姓愿力越来越少，他二人的仙力已然无法支撑偌大结界，只得慢慢缩小，逐渐缩至之前的三分之二，笼罩范围只包含滩涂和少部分县城。

而这一举动带来的后果又更加恶劣，城中百姓见洪水未退而结界缩小，只觉得神仙之力怕也无力护持他们，有的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北逃，有的瘫在地上哭泣，那些仍然在祈愿的，较之之前不过十之三四。

从祈愿到辱骂，再到放弃，凡人情感变换，不过转瞬之间。

浊气在结界外缭绕，像无数恶鬼般张牙舞爪，正待结界一破，便去吞噬城中凡人的性命。

泰禾的仙力不足，结界仍然在缩小。灵虚渐空，眼看结界银色的屏障上被洪水拍开一道裂纹，他只觉灵府剧痛，结界被毁，便在眼前了。

城中祈愿的人越来越少，自己的仙力也即将用尽，千戟君楚朝阳艰难地回头望向怀来城，城楼上还站着焦急维持秩序、劝告百姓相信泰禾仙君的县官们。若是以二人以往的仙力，绝不至于会到如此绝境，仙力是百姓愿力凝成，没想到又毁在百姓游移不定的愿力之中。

然而，凡得天道择者，必不是凡类。泰禾生前就是个万民敬仰的英雄，得了道，便更是了。

“仙君，如此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先放弃渡化法阵，只维持结界，防止浊气随水入城吧！”楚朝阳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不可，怀来县只不过是洪峰过境的第一城，若无法在这里渡化浊气，那浊气随洪水而下，再汇入若干分流，波及的便不只一二城池了。”泰禾作为泰安郡的正神，一身威严地对楚朝阳说。虽然已经仙力不足，但他看起来并不如何紧张。

“可是你我二人仙力殆尽，百姓愿力不足，这可如何是好？”楚朝阳并不明白泰禾为何如此坦然，但他跟随这位正神两百余年，自知泰禾是一万分靠得住的，原本焦急的心情竟然平静下来。

其实泰禾倒也不是不着急，眼下仙力不足，原本早该回来的木荪又一去不回，他心里急得很。看看眼前不停撞击结界的浊气，和那悬在半空一刻不停地渡化浊气的正罡印，他心中深深地叹一口气：哎！说不得，真的要用那法子了。

不多时，楚朝阳仙力枯竭，泰禾也觉得仙力见底了，便一咬牙，用很严肃地语气向楚朝阳低声道：“朝阳，待会儿看到什么，都是你我二人的秘密，不可说与旁人听！”然后一手探向额间，默念了什么，随后，他的额间迸发出夺目的金色光华。

楚朝阳仙力透支，灵魂有损，又眼见如此变故，一时间回不过神，只呆呆愣愣地看着泰禾的动作，双眸在金色光华迸发的一瞬间睁大。

然而，金色光华只持续了一瞬。泰禾只听头顶一声清冽丹鸟鸣叫之声，穿透疾风骤雨，在泰禾等人耳旁响起，恍若救命之音。听得此声，他手指迅速在额头一抹，金色光华瞬间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他抬头看向那鸟鸣处，那是南府仙君座下灵兽——寿带鸟翁月。

黑冠白尾的寿带鸟尾羽带着银色光辉，箭一般向泰禾冲来。

“南府老儿可算来了！”

他与南府仙君是至交好友，这寿带鸟翁月，便是南府仙君的坐骑，每次两人相约游山玩水，便同乘翁月，千里之地瞬息可至。

而眼下，他强聚精神，伸手让小小的寿带鸟站住：“怎么就你一只鸟啊？南府老儿呢？”

话音未落，那寿带鸟将一粒闪着金色光华的圆润珠子吐在泰禾手中。那珠子仙气缭绕，泰禾仅是托着它，便已感觉正罡之气萦绕周身。

随后那寿带鸟竟张口吐出人言，泰禾一听便识出，这正是南府仙君的声音。

“三河谷有变，我如今分身乏术，现得乾元陛下首肯，将元华籽一枚交于你。怀来是浊气过境第一镇，万望泰禾小友守好，以免祸及下游无数生灵。”

三河谷，夏与大梁相交之处，地处高原，发源褚阳河、灵江、温江三条大河，大河又分流出无数枝杈，形成密布夏与大梁的复杂水系。

“三河谷一直由德高望重的正神把守，怎会忽然生变。而且…”他抬眼看向屏障外奔流的墨色河水，“漯河是灵江的支流之一，难道这浊气竟是从三河谷顺灵江穿山越岭而来的吗？”

楚朝阳也万分疑惑，眼前这洪水，分明是今早县令忽然得报，祈愿给神灵，他们才得以知晓的。若这水是携着浊气千里迢迢历经无数村镇而来，定然祸害生灵无数，为何之前从无神仙遣灵鸦告知？

事情蹊跷，但泰禾还顾不上多想，眼下救水才是首要的。

楚朝阳一见元华籽，心下稍安。

元华籽为何物？都说雩祝仙山有个天镜湖，湖中心有颗神仙树，天生天养，是仙道的灵脉之源，五百年一育七颗元华果，仙人食之可通九天神罗，得无尽仙力。每颗元华果又生七颗元华籽，含浩瀚至罡之气。

“我第一次见元华籽，听说这玩意儿就连成形的煞气都能净化，不知道究竟好不好用。”楚朝阳仍然盘坐在地上，他的灵气所存不多了，再这样损耗下去，不说守不守得住泰禾的灵台，他自己的灵台都得被浊气撞散了。

“神仙树上结下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用的。”

来不及多说，泰禾以为数不多的仙力催动元华籽，而这元华籽被催动后，竟如同有了灵识一般，一边继续维持结界，一边循着浊气的方向高高飞去，停在漯河澎湃的河水上，瞬间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华，将奔涌而来河水中的浊气吸收。浊气附着在洪水上，刚一沾染那金色光华，便如水滴落在沸腾的炉灶上一样，顷刻间蒸发了。

“数缕浊气便能要千人性命，但一粒元华籽，便能净化如此汹涌的浊气，神仙树，真是天地造化结晶啊。”泰禾看那金色光华不断净化着墨色的浊气，心中不由感叹天道宏大，人世渺茫。

事情办完，翁月鸟便化为青烟，想来是遣来办事的化身之一。

楚朝阳瘫坐在祭神台上，仙力不足使他灵识有些混沌，泰禾盘腿坐在他身边，二人借着元华籽的力量分别补充仙力。

“这事儿真是好凶险啊”楚朝阳劫后余生般说道：“神仙真不是寻常人能做的，还是做鬼痛快，不用管这些劳什子事。”

“在军营吃贡品的时候倒不见你这么说，”泰禾已有了力气打趣他：“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神仙又吃又拿的，自然要逢事冲在前头了。”

楚朝阳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泰禾的额间。泰禾觉察到他的视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终于，楚朝阳开口问：“你方才做了什么？我仿佛看到你额间有仙力涌出来。”

泰禾知道瞒不住，但显然并不想做出解释，只神秘兮兮地凑到楚朝阳面前，低声道：“这是正神的秘密法宝，等闲不能拿出来用，你是辅神，不明白很正常。”

看着楚朝阳一脸懵的样子，泰禾很有成就感，他板起脸，严肃地说：“不过正神的法宝都是绝密，如今你看到了，绝对不能对第二个人说，明白吗！”

楚朝阳被他严肃的语气，以及郑重的态度唬住了，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绝对会做好辅神的本分，绝不泄密。

“好了好了，休养一下，我们还有事做。”泰禾逗弄够了楚朝阳，想起还有重要的正事没有做。

“还有事做？这事不都解决了吗还有什么事啊！”楚朝阳问道。

“老鬼去了那么长时间还没回来，我怕事情有问题。”

“也对，陈川镇距此不过五百余里，以他的脚程，此时十个来回都有了，却到现在连个信儿都没传来。”楚朝阳也觉得有些不对。

其实不止如此，泰禾刚刚以灵识联系追随木荪而去的灵鸦，发现灵鸦已无迹可寻。仙力所化灵鸦，一般来说只有完成主人任务后才会消散，此番搜寻不到，定然是出了问题。

泰禾心中有些急，带着楚朝阳迅速向松阳坡的方向奔去。他心中懊恼自己没在一开始就拦住木荪，但冥冥之中又觉得，这可能是木荪的宿命使然，让他在无知无觉间，重回百余年前的伤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