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有事，正肃清内宅，裴行俭这些日子不方便上门求学，就在顾家安静读书。

这一日，顾庭盛约张明远外出，说是南边有个玉商带了好些玉石过来拍卖，顾庭盛想去买几套回来给府中的女眷打头面首饰，张明远也想挑一块给琏哥儿做见面礼，两人一拍即合，就出门去了。

读了会书，裴行俭饿了，就吩咐小厮道：“长樊，我饿了，去拿几个钱到大厨房要碗清汤面来。”

长樊领命去了，只是约莫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长樊回来，裴行俭刚想唤人去看，就听见长洲在门外说道：

“小侯爷不好了，长樊在听水阁被几位小姐带人扣下来。”

裴行俭打开门，冷静的问道：“哪几位小姐？因为何事被扣下了？”

长洲摇头道：“奴才也不知，我在偏房正晾着书，是之恒少爷身边的小厮偷偷过来告诉我的。今日仿佛是顾家小姐在园子里做东，请了好些扬州官眷小姐。”

裴行俭想了想，长樊素有分寸，不会走内院和大厨房那条通道，听水阁是从大厨房回外院的必经之路，背后就是花园子，应该是小姐们想来外院，和长樊撞见了。又想，这人去了一个时辰，现在才有人来禀报自己，说明得罪的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应该就是顾府的小姐，压着下人不许通风报信，只要是顾家人就好办。于是吩咐长洲道：

“舅舅不在，你这就去求恒之兄长，让他来听水阁一趟。”

又对着院外站岗的两个护卫裴山裴水说道：“你们二人和我一起去听水阁，无论发生何事，今日务必要把长樊带回来。”

裴行俭到了听水阁，却只见顾家长房的嫡女顾灿、顾家二房嫡女的顾兰、顾芳，顾家三房的嫡女顾襄，还有一位脸生的小姐在院中玩闹，不见长樊。虽有点唐突，但裴行俭还是上前行礼，问道：

“裴某见过几位姐姐，听下人回禀，我的小厮长樊冲撞了几位姐姐，我在这里给几位姐姐赔罪了，领他回去后，定好好管教，教他不敢再犯。”

院中的几位小姐除了入府那次见了裴行俭后，今天才是第二面，见裴行俭过来道歉，顾灿先开口说道：

“俭哥儿是该好好管教你的下人了，今日差点就将食盒洒在郑妹妹身上，郑妹妹那身衣裳料子可是蜀锦，寻常人家一辈子也穿不了一次。”

裴行俭见状并未立马搭话，只是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顾灿，满头金簪，一身金线织锦的衣衫，这个表妹果然随她母亲，都掉进钱眼去了。又看向那位脸生的小姐，说道：

“原是我家下人不是，冲突了郑小姐，蜀锦虽然难得，但宁远侯府在内务府那里也还有几分薄面，正巧内务府的采办船正在江南采办，我这就写信去，让他们搜集几匹蜀锦，改日我亲自上门给郑小姐送去。不知郑小姐府上是？”

顾灿刚想开口，二房的顾兰抢先开口道：

“ 俭哥儿太客气了些，郑小姐府上是咱们扬州城有名的皇商，你一个侯爷之尊，去他们府上倒是不便。今日也不曾真伤到郑小姐，就不必劳烦俭哥儿再找内务府，你现在读书要紧，要是让大伯知道你因为这种小事耽误读书，可是要责骂我们了。”

说完使了个眼色给妹妹，顾芳见了立马道：“姐姐说的是，俭哥儿向来用功，性子也是最是谦和的，他身边的下人也是有教养的，今日之事我和姐姐、襄妹妹没有亲眼见到，但看郑小姐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再去寻什么蜀锦了。”

顾襄也在旁边帮腔道：“是呀，一个下人而已，俭哥哥还亲自过来赔罪，灿姐姐和郑姐姐定不会再为难那个小厮了。”

顾兰、顾芳、顾襄三人都气死了，就知道顾灿好端端的叫她们来没安好心，一个官家小姐偏偏和一个商户女儿要好，这郑慧也是，商户女违制穿蜀锦，被人不小心冲撞了还敢嚷出来，要小侯爷过来赔罪！她们才不蹚这滩浑水。

裴行俭一听这话，也知道这三姐妹是被牵连的，便笑道：

“三位姐姐说的是，不过礼还是要送的，改日我寻摸几件时兴玩意给郑小姐送去，望郑小姐见谅。”

当事人郑慧，此时已经羞红了脸，她在扬州何曾见过裴行俭这样英俊的少年，前些日子就听顾灿说他们府上住了京城来的宁远小侯爷，一直不得见，没想到小侯爷待人这么合适和气，说话这么温柔，人又这么英俊……早知道……就不该对那个小厮那么凶，也不知今日自己装扮的如何？出门前，娘亲说了，这身蜀锦衬她肤色，也许……也许……

“郑小姐？郑小姐，小侯爷问你话呢？”

顾兰轻轻地推了一下郑慧，她立马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抬头就看见顾灿正恶狠狠地看着她，她想起来，刚刚她们倆教训那个小厮的时候，顾灿说了，要给这小厮的主人点颜色瞧瞧，那个时候她不知道那小厮是小侯爷的人，现在知道了，自然不会让他难堪，于是开口说道：

“多谢小侯爷，我叫郑慧，是扬州郑皇商家的，我父亲如今也领着内务府的差事。今日之事，原是误会，不妨事不妨事，小侯爷莫要放在心上，听说小侯爷爱读书，我家也有几方好墨，明日我亲自送来，望小侯爷收下，也是我……我府上的一番心意。”

嗯？裴行俭看着郑慧羞红的脸，心想道这郑慧不是对自己有意思吧？怎么还想和自己互送礼物？

顾灿见郑慧没懂自己的眼色，又不敢真的骂裴行俭，便说：

“既然苦主不说什么，我也不追究了。俭哥儿，你那小厮被我送去管家那边学规矩了，你自派人去领他。日后在我顾府行事，可要小心谨慎，我顾府家大业大规矩也大，不像有些人家人口单薄，没甚规矩。”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裴山裴水二人听了都火冒三丈，裴行俭却不想再搭理她，先去看长樊要紧。不与傻瓜论长短，莫与小人争高低，他随便行了一礼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见了长洲，长洲见到裴行俭，立马上前说道：

“小侯爷，长樊被顾管家送回来了，人好好的没事，顾管家还送来了几个食盒，说是给您的。奴才也去了之恒表少爷院中，只是表少爷早起就出门访友去了，他的小厮是故意给咱们通风报信的。”

裴行俭点点头，长樊没事就好，顾管家是舅舅的亲信，也是个拎得清的，只是舅母和大房的表姐，实在愚蠢，罢了，还是先读书要紧，内宅这些事让舅舅来处理最好。

一行人回到院中，长樊立马来请罪。

“小侯爷，今日是我莽撞了，我提着食盒回来，远远看见长房的大小姐带着人从花园子来，我想着躲避，正往旁边走，没想到那郑小姐就在我身后，我感到身后有人便立马躲开了，并没有碰到郑小姐。

后来，两位小姐便将我骂了一顿，送我去了顾管家那里，那日在船上我和顾管家已经认识了，所以他并未为难我，只是留我说了会顾府的规矩，听说小侯爷您亲自去赔罪了，就把我送回来了。”

长樊说完，又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眼含泪光的说道：

“小侯爷，今日是长樊给您丢脸了，求您责罚。”

裴行俭是个只对特定的人上心的性子，不想关心的人那是一概激不起他的情绪波澜，顾灿和郑慧在他心里，远比不上长樊重要，于是说道：

“起来吧，你从小跟着我，做事是一等一的仔细。今日之事，本就不是你的错，是顾大表姐故意为难我而已。想来你们在京中时，我母亲已经嘱咐过你们，在顾府要少听少看少说话，今日我还是这句话，你们所有人都要谨慎行事，日后无论是我想吃什么，还是你们自己缺什么物件，都自去拿钱去街上买，咱们这院里，从今往后只出不进，旁人来问，就说我在备考，一律不许打扰。”

“是。”裴府下人们回道。

待晚上顾庭盛和张明远回到家中得知此事时，顾庭盛当即就去找顾夫人算账了，张明远觉得裴行俭此事处理的落落大方，没什么后顾之忧，也就没有过问。

且说顾庭盛到了顾夫人房中，瞧见顾灿正缠着顾夫人撒娇卖痴，一时更生气了，恶狠狠地呵道；

“孽障，你还有脸来！”

“你今日带着一帮姐妹到前院去做什么？你不知道前院都是男子吗？那个什么皇商郑家的女儿不就差点被俭哥儿的小厮冲撞了吗？

若是别的官家小姐，你让俭哥儿来赔罪也就罢了，她一个商户女，你也好意思让俭哥儿一个侯爷来赔罪？听说她今日还穿的是蜀锦，商户女能穿锦缎吗？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顾夫人看顾庭盛一句句质问女儿，丝毫不留情，她也火了，和顾庭盛对骂道：

“什么外院，听水阁那里明明是后花园，我女儿是顾家嫡出大小姐，这是她的家，她想去哪里不行？

你心里就只有你那个外甥，还考科举，这不去林家去了几天就被赶回来了，我看他也是个考不中的！天天就知道住在前院要吃要喝，和他母亲一样爱打秋风，不过是个光头侯爷，靠的还不是顾家！你倒是花心思看看你自己的儿子啊！”

顾庭盛瞧着这无知蠢妇，突然明白了外甥今日的行为，有些蠢人和她讲道理实在是行不通的，自己这个女儿和他娘一样，都是个蠢的，恐怕是教不过来了，于是开口道：

“我不和你争辩。今日之事，俭哥儿不计较了，我也不计较，我只和你说三件事，一是听水阁那条路明日我就派人封起来，以后哪个小姐再敢私自去前院，就打三十军棍！

二，从今往后家里再不许郑慧登门，她是个商户女，胆大包天违制穿蜀锦在我们府上乱晃，御史一封折子，我就要丢官。她又天天和灿儿在一起，影响灿儿婚事你可别怪我。

三，明日我就请个教养嬷嬷来给你们母女二人好好讲讲大周律，让你们知晓让一个侯爷给商户女赔罪的后果是什么！你们母女要是不好好学，咱们夫妻情分也就到头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前院。顾夫人和顾灿见顾庭盛发这么大火，人都吓傻了，尤其是顾灿，顾庭盛甚少在子女面前发火，她一听又是军棍又是教养嬷嬷，还要影响自己的婚事，当时就哭了。

“娘，娘，父亲说的是真的吗？真的会影响我的婚事吗？我害怕，我不想让教养嬷嬷来。”

顾夫人一看女儿哭了，心疼的什么似得，搂着女儿一边哄一边安慰道：

“我儿莫怕，你的婚事自有娘给你看，我定给你挑个全扬州城最好的夫婿。至于教养嬷嬷，你也别怕，不是还有娘陪你一起学吗？”

顾灿被安慰了一会，也不害怕了，她就知道，娘会护着自己，不过今日之事，除了裴行俭讨厌，郑慧也讨厌，枉自己平日里和她那么要好，今天还是为她出头，哪想到这个眼皮子浅的，一看见裴行俭，脸都羞红了，自己定要想个法子好好整治她。

第二日，张明远教裴行俭读书时，裴行俭突然发问道：

“师傅，昨日之事，你怎么不问我？”

张明远放下书，笑道：“你想为师问什么？”

“师傅不觉得我没有搞清楚对方身份就去赔礼道歉，结果对方是个商户女，很丢宁远侯府的面子吗？”

“那俭儿，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没有，我没有觉得丢脸，我当时见她和大表姐玩的那么好，也不是个聪明的，就想快点道歉快点找到长樊回去，不想和她们多纠缠。”

张明远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话可别再说了，让你大表姐知道，又要生气了。我不问你，是觉得你做得对。

从小我便教你，与人相处要真诚，要尊重他人，做错了事就要承认。长樊是你的小厮，主仆一体，他做错事，你这个做主人也不能免责，去道歉是应该的，所以日后你要好好管教下人。

再说商人，师傅教过你，朝廷如今的抑商税法，商人利多稅重，维持生计也不容易，如若不是有商人走南闯北让各种货物流通，百姓和达官贵族的生活也要失色很多。为师希望你日后为官，要体恤百姓爱护民生，切莫瞧不起任何一类百姓，心生偏见从而影响政见。”

“最后……”张明远停住话头，走到裴行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种非常认真的口吻对他说道：

“俭儿，为师希望你日后是翱翔九天的鹰，能高中状元、跨马游街、出阁入相、位极人臣。

科举一途，十分不易，就算我和如海兄倾尽毕生所学，也不能保证你高中状元，为师希望你日后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那些内宅的事你不用多管，顾府的自有我和你舅舅给你挡着，林府的自有如海兄自己料理。日后你成了家，再去自个儿料理自家的。

我不知你来了扬州之后，为何心事重重，行事多有顾虑，但师傅想告诉你——志行万里，不中道而辍足；翱翔九天，将振翅以始终。”

听了师傅的话，裴行俭默默思索，是的，自从知道师傅是贾琏的舅舅，自己就在想怎么让贾琏改邪归正，来了扬州，又因为想拜林如海为师，花了大量心思研究林府内宅之事，这些日子，书都读少了。

红楼诸人，皆有自己的命运和责任，他自己也有自己的责任，如若不尽快考取功名，一切计谋都是空！

从今日起，自己定要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