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三年春，敬帝登基。推礼崇舞，伶人可以入仕，百姓以善舞为荣，一时间乐舞文化空前。

举国各地纷纷开设教坊，而民间最大的教坊要数帝都城里的明月楼。

明月楼，正殿。

“母亲，为何将此次任务派给我？”大殿正中间跪着一位少女，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着一身红衣，惴惴不安的开口，语气中略带哭腔，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殿上端坐在鎏金座椅上的妇人，似是急着讨要一个说法。

那妇人并未开口，立在她身旁的侍女却按捺不住了，“姑娘莫要错怪掌事，掌事此举也是为了姑娘着想。比试在即，若此次任务姑娘能顺利完成，那明月楼第一舞姬的位置就非姑娘莫属了。”

少女听到这话，眼中似是燃起了希望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低头喃喃说道：“可此次是高阶任务，既需杀人又需取物，顺利完成谈何容易？”

“此事无需你亲自动手。”看出女儿心里的不安，妇人终于站起身来，侍女顺其自然的接过掌事伸出的右手，搀扶着一同来到殿下。

“母亲的意思是......?”看来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少女急切地站起身来。

“三日后，明月楼会在青州纳新。届时你随方玉一同前去，就借着招考名义将此次任务当做纳新考题。杀人越货的事就交给新人去做。”

借刀杀人，是个妙计。

“母亲果然好计谋！” 少女心悦诚服，“母亲放心，女儿定不辜负母亲的期望。”

“嗯，去吧。”

“女儿告退。”少女微微屈膝，朝着母亲行礼，继而转身向外走去，步伐轻快却又坚定了不少。

掌事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只愿此次莫要再生变故。”

侍女宽慰道：“掌事无需担忧，姑娘定能平安归来。”

*

三日后，青州城花月坊。

明月楼选在青州纳新，适龄女子能舞会武者皆可参与。

此消息一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天南海北。不到半日，各地赶来参加考试的女子便将花月坊围了个水泄不通。

莺歌混在熙攘的人群中，她苦等了两年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今日，她势在必得！

“今日，明月楼将在花月坊进行新人的选拔。” 莺歌顺着声音源头望去，是一位长相貌美的女子，颇有威望，令人望而生畏，应是今年的主考官，两侧还分别站着两名侍女。

“我是今年的主考官，姑娘们可以唤我方玉姑姑。首先，所有应试女子请到侍女朱纱处填写自己的信息。完成信息填写后请跟随侍女青玉进入内堂。”

话音刚落，熙攘的人群一字排开，十分井然有序。

轮到莺歌时，侍女朱纱低头小声问道：“姑娘芳名？”。

“莺歌，年十六，青州人士，学舞已十三年有余。”

朱纱愣了片刻，忙抬头端详眼前的女郎。倾城的容貌，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一双眸子生的好看，像是春日里的明潭，叫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明明是不过十六岁的女郎，竟已跳了十三年的舞。朱纱觉得兴许是自个听错便又问了一遍，“学舞十三年？”

“是。”莺歌点了点头，又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了。”朱纱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写下莺歌的信息。继续道: “下一位。”

莺歌跟随那名唤作青玉的侍女进入花月坊，舞坊内装饰十分清雅脱俗，与这店名倒是相得益彰。

虽及不上明月楼，却是文人墨客平日里听曲消遣的好去处。再往里走，穿过花月屏风来到内堂，内堂装饰不似外堂那般清雅，色彩艳丽了许多，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内堂中间是一个偌大的圆形台面，四面挂满了赤色灯笼，每盏灯笼上都题着花月二字，想必此处便是舞姬们平日里练舞的场所。

此时，莺歌注意到了舞台下坐在正中间的少女。那少女看着与莺歌一般大，一面品尝着案台上摆放在琉璃盏里的紫晶葡萄，一面细细端详着进来的姑娘们。

蓦地，两人的目光交汇，那少女此时也正在望着莺歌。少女突然撇撇嘴，朝着莺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一笑让莺歌产生了一种错觉，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种正在看将死之人的得意感。

此人方才一直隐在内堂，看得出她在明月楼地位不低。只是不知她是何人，今日来此又有何目的。

见姑娘们都进来后，那名唤青玉的侍女微微一笑道：“姑娘们，请各自落座。”

莺歌挑了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入座。坐定后，她打量了一眼周遭，来参加考试的女子约莫二十来个，个个姿色过人，人比花娇，应是各地舞坊里的佼佼者。

主考官手拿一叠宣纸走了进来，朱纱紧随其后。进来后，她先是朝坐在木椅上吃葡萄的少女鞠了一躬。

她毕恭毕敬的模样，也证实了莺歌的猜测，这位少女在明月楼内的地位果然很高。

见大家都已坐定，方玉整了整手中宣纸上的名册，“姑娘们，下面进入今日的正题。明月楼是帝都城里最大的舞坊，专为达官显贵献舞贺寿。为贵人们跳舞，不容一丝一毫的差错。因此，明月楼对所有姑娘们的舞技都要求严苛。想必诸位姑娘都是各地舞坊里的出众者，在舞蹈上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今日我们就在此斗一斗舞，请姑娘们拿出各自本领，以舞会友，以舞定胜负。”

“那么，哪位姑娘愿意为我们贺头彩？”方玉的眼神不断在姑娘间游走。

“我先来罢。”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位身着粉衣的女子。绫罗绸缎、珠玉耳环，看来来头不小。

“好。姑娘何名？”方玉似是十分钦佩这位姑娘的胆识。

“欧阳婳。”

女子上台时，台面上已经铺满了桃花。

“这架势，莫非她要跳桃夭。”两名女子窃窃私语。

欧阳婳在台上开始舞动裙摆。翩翩起舞间，裙摆开始带动地面的桃花。随风飞舞的桃花，加之今日穿着，她确似一位灵动的桃花仙子。

舞姿优美，令人如痴如醉。一舞跳罢，众人纷纷鼓起了掌。

不久，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也完成了她们的表演。

“下一位，莺歌。”

莺歌顺势而起，今日她要跳的舞名为“画中仙”。

自记事起，舞便成为她生命里的一部分，随着一呼一吸间与她共同成长。

在过去这须臾数年，无数个孤寂的日日夜夜，唯有舞是她唯一的寄托。

为了加入明月楼，这支舞她已练了两年有余。

今日，便要一舞惊鸿。

舞台上已摆上了一副空白屏风，莺歌手拿毛笔开始起舞，裙角摆动间，她一边在屏风上落笔。

只见她几个旋转，屏风上便又多了几笔。这寥寥几笔，毫无章法，像是不懂作画之人胡乱添了几笔，竟无一人看出她要画的是何物。

待到一舞跳罢，原本空白的屏风上一幅仙人采药图才跃然纸上。

莺歌低头行礼，在众人惊叹的目光里转身退下台去。娴熟的舞技，行云流水的动作，舞与画的结合，此女子似乎是为这支舞而生。

少女放下手中的葡萄，率先鼓起了掌，“确实精彩！”。

众人才从这场惊鸿舞中回过神来，纷纷鼓起了掌。

而少女饶有趣味地看着莺歌的背影，眼神落在了她的袖间，继而淡淡一笑。

……

随着最后一位女子顾清辞舞蹈跳罢，比试结束。

方玉站起身走到少女身旁，将名册递给了她。

片刻后，方玉手拿名册不紧不慢走到应试女子们面前。“今日比试结束，通过考核的共有六位姑娘。”

清咳了一声，继续道：“莺歌，程汀兰，欧阳婳，顾清辞，胡萋萋，唐婉宁六位姑娘请留步，其余姑娘请移步外堂休息。”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往年最多时也只招了两人，为何今年这般例外。并且今年这考核，竟只有舞技较量。”莺歌心里暗自打鼓，惆怅之间猛地瞥见刚才那位少女此刻径直上了二楼。

方玉一改严厉表情，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恭喜六位姑娘通过考核。”

“姑娘们，进入明月楼后便是涅槃重生。莫要再留恋从前的身份，不论你是相府的小姐还是山野的丫头，进了明月楼，都是同等地位。

因此，姑娘们在加入明月楼之前须得签一份卖身契，往后不论生死，都是明月楼之人。不得另觅良木，不得再见父母亲人。

若是有姑娘不愿意，也可自行离开。愿意的姑娘请来此处签字画押，签字画押后明月楼会将五千两送至各位姑娘家中，可保家人衣食无忧。”

入明月楼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第一个画押的是顾清辞，接着是莺歌，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竟然无一人离开。

“我家中已无亲人，这五千两又作如何？”莺歌问道。临行前师父曾叮嘱过，绝不能让明月楼知晓她的行踪。

“自然归姑娘所有。”方玉答道。

“既然姑娘们都已签字画押，现下请姑娘们回房休息片刻，饭食稍后会有侍女送入各位姑娘房中，有任何吩咐唤青玉朱砂二人即可。

傍晚时分会有一班船回帝都城，请姑娘们辰时在内堂集合。

青玉，你带各位姑娘们去厢房休息罢。”

“是。”青玉朝姑娘们招了招手，“姑娘们，请随我这边来。”

回房后，莺歌并没有休息，她此刻心中有太多谜团，必须想办法弄清。

姑娘们所住的厢房皆在一楼，而莺歌偷偷溜到了二楼。她想，也许方才那位少女能告诉她一切的答案。

她倚在少女窗外，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她用手指悄悄将窗户的纱纸戳出一个小洞，朝里面望去，终于看清了房内的二人，是那名少女和主考官方玉。

“殷姑娘，您是说将此次的任务交给新来的这六位姑娘？”

任务？什么任务？莺歌想听个究竟，凑的更近了些。

“这六位女子里懂武功的至少四位，那名叫莺歌的女子袖间还藏了把短刃。先让她们去会一会那帮贼人，若是打不过，我们最后再出手便可。”

莺歌不觉一惊，下意识的摸了摸袖间的短刃，心想：她何时发现的？难道是方才跳舞的时候？

“此等高阶任务，理应由入楼三年以上的姑娘完成。这几位姑娘刚来，连任务都不成出过，殷姑娘岂不是让她们去白白送死？”

“放肆！你是要违抗大掌事的命令吗？”少女一把推翻了桌案上的热茶，一脸不屑道，“哼，不过是几个新晋舞姬罢了，死了便死了。能为明月楼丧命，那是她们的福气。”

方玉心下一惊，低下了头，无奈开口，“是。属下明白了。”

再抬头时，眼神中充满了惋惜和不忿，但还是微微低头向少女行礼，“属下告退。”

见主考官退出厢房，莺歌立刻溜之大吉。

“果然事情不简单。她们方才提及的高阶任务又会是什么？”听上去凶险万分，随时有丧命的风险。

莺歌不自觉收紧了袖间的短刃，任它刀山火海，今日也要闯一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