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木枯笋，野气掏鼻，夕阳西下间，少年的影被拉长，天中的云若被火染上了色，至少远远看去，无半分清凉之感。

叶空眼角有水滴划过，那是汗水。这水已不知有多少滴入这地中。少年的肩膀，肘子都有些发抖，手里挣扎般，紧握着一把木剑，木剑长有三尺，上面有斑驳的划痕，还有数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眼前，是一木人，这木人浑身用机关改造，再加以驱动，就如同人一般灵活，而那木手中，则同样是一把木剑。

两者对峙着，不同之处在于，少年会呼吸，呼出来的气，是热的……

叶空屈伸呼吸，紊乱的气逐渐平和下来，上一瞬还未有动作，下一刻便来势凶猛，手中一把木剑来回挥砍着，如锈刀折木，那木人来回闪躲，身形灵活多变，乍一看，这少年的攻势也不过是风声大，雨点小……

少年依旧向前挥舞，他此时所做的，无非是初窥剑道中最普遍的动作：截、刺、劈、点、撩、云、挂、崩。这便是在练习剑道中的基本功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王尚已经给了自己进入修道界的机会，若是自己不努力，都算是愧对自己……

想着，少年的掌心忽然冒出了一堆汗，重重的往前一劈，结果没劈到木人，反倒是自己用力过猛差点摔了一个跟头。

“你怎么搞的！”少年知道自己刚刚的失误，自然也知道王尚的到来。

就见他皱着眉大声道：“你小子到底有没有认真练！我没告诉你，练剑的时候三心二意乃是大忌吗？！”

未等少年说话，便转身，微不可察的看了少年刚刚所劈到的地面。

却见，那地方只有一个洞，深凹进地面数寸，那凹洞周围，没有什么动静…

随后，他于少年眼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恰如他出现的那般…

于是夕阳仍旧在落下，少年眼角的汗滴也在不断的滑下，直到从其颔下坠落，在那夕日的余晖中熠熠生辉，方才飘落于大地…

……

寒暑易节，始一反焉。

那年，叶空十六，按照惯例，已经加冠。

日复一日，少年剑道小有所成，却仍旧在练习最基础的动作，时而勉勉强强将这些动作稍加组合，构成自己独一无二的武技，尽管只是草皮功夫，但也已有保障己身的根本，毕竟十年磨一剑，堪堪一年光景，便有如此成就，放在常人中，已经是佼佼者。

但，对于修道者来讲，已经算是慢的了，少年要走的坤之道，便是剑道，剑道难，难于上青天！那不是凡夫俗子所能修的，而是脚踏剑道之人，才能走出的道，这种人，为剑修！

而叶空这速度放在剑修之中，只能算是垫底…

但，这也怪不得少年。

很多剑修一生只将全部精力花于剑道之上，没有精力再来修一门乾之道，但叶空不同，或是王尚要求，总之，他必须同时修炼乾坤两道。

一方面，要不断以灵气来滋养己身，而这等修炼，要的就是一个“静”字，而那剑道，又不只能是纸上谈兵，还需亲自实战。故二者不可兼得。

世间修道者间，有境界划分，自若至强，为：淬体，引气，蕴灵，悟道，化神，灵轮，化羽等。

一年前，叶空在王尚的指引下突破了引气境，而如今，叶空已经达到了蕴灵境！

到这一境界，可以极大扩充丹田，并在体内自成循环，生生不息。

而据说到了瓶颈之后，便可以悟道，进入悟道境，真正意义上修炼大道，而再往上的化神境，更是可以筑成神关，形成神识，亦可在灵魂层面出手——叶空尽管才蕴灵境，但在王尚引导之下，却是已经筑成了神关，孕育了神识。

这日，王尚带少年出村。

二人在这荒芜之地行走，天上的圆日将地面染上了烙铁般的金红，有汗滴流下，落入地面，即刻发出“滋滋”的煮沸声。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在这荒芜的大地上，一栋小房突兀的矗立于此，烟囱中传来诱人的浓烟…

小房的门被打开了，两人缓缓走入，里面是一片和谐的景象，一群汉子脸上刻着纹身，仰头大口喝水，水甚至流入地下，淌成一片水洼。

少年看着周围景象，面无表情，眼见着王尚像是熟客一般找一椅子坐下，少年便也跟着坐下，偶然间看见那些汉子眼睛偷瞄着自己。

王尚招呼起手，喊着一声：“小二！”

一个长的有模有样的壮年迎面而来，手重脚轻，微微颔首，客气道：“唉，客官欢迎光临小店，敢问二位要些什么？”

“猪脑子…”王尚说完，就低下头，不再吭声，似乎在沉思什么。

那小二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赶紧下去了。

不久，这小二就再度上来了，不一样的是，他手里端了盆猪脑子，像是刚杀的，连血都没干…

“哎嗨嗨嗨嗨，脑子来喽！”

他说着，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吟吟道，一脸老实与憨厚的模样。

随即，那盆子就摆在了桌上。

坐着的二人看着这脑子，面无神色，终于，少年有些摇头晃脑道：“你这猪脑子，不干净啊…”

“客官，这可不能瞎说，咱们店良心做生意，你这说法…”那小二嬉皮笑脸道，还未说完，就见叶空摇摇头，指着那脑子，便开口：“这脑子咋还充血的呢？”

这小二这才看出，这脑子的一边竟然有个小孔，里面还有猩红的浆液流出，宛如血色的喷泉…

“这…”小二支支吾吾，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不经意间骂了一声，随后和颜悦色，满脸献媚说：“客官，真不好意思，这大概是我们御厨的责任，尚勿着急，我这就去让他再做一份…”

说罢，这小二低着头，驼着背，材身佝偻，慢慢走去。

未见着，他转身一刻，脸上那献媚的笑容再也不见，转而是一种阴冷的脸色，嘴里也不知嚷嚷着什么。

王尚使了个眼色，叶空接着，开口：“不必了。”

那小二再度转身，脸上仍是那灿烂，卑微，献媚的笑容，低头含腰，若一只哈巴狗般卑鄙。

“小兄弟这是何意啊？你且放心，我们店良心做…”

话未说完，那少年直接开门见山：“我已无意，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那小二脸色变得有些僵硬，还是强打笑容，正要说话，就见叶空把剑缓缓于剑鞘中拔出。

一旁的王尚此时便如同睡着一般，一手背蒙住了双眼，一动不动，只有那鼾声此起彼伏…

叶空一边拔剑一边说道：“进门以来，那边几个汉子就有意识的往这里看，其脸上没有一点吃酒的红晕，那酒也没有一点动的迹象，甚至连盖壳都还未开封，进入之时，这门我特意看过，脚边有两块凸铁块，只可从外推入，不可从里撞出，想必是为了留人，还有你刚刚转过身的一瞬间，那副面容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少年挺直腰板，挺立之下，虽还略显青涩，却已经有了鼎力之相，那把木剑被拔出，若是观察细腻，可以看出，整个剑身在一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中没有一丝斑驳与腐蚀，反倒在少年不断锤炼之下有了些许生机，甚至还能感到一点灵性飘浮。

那小二沉下脸色，正要说些什么，却是见眼前的少年竟是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将那桌子踢来，这小二猝不及防间被压倒在地，头磕在地上，血流如注，挣扎着，眼中血丝凸显。

可未曾料到那少年迅速冲来，又是一记手刀将自己劈晕。

几个汉子见状，脚步猛跨，一记直拳袭来，少年身形灵动，侧过身子，头向下闪避开来。拳风使少年耳边的发丝微微飘拂。

那汉子想向下抱去，却是叶空再度快了一步，一足飞踢，正着脚踝，那汉子平衡不稳，跌倒在地。

随那汉子跌倒，一把刀自其上方劈下，少年拔出木剑，灵气灌入，嗡鸣之势席卷开来，全似波涛般将那几个汉子震晕，那几个汉子霎时眼冒金星。

少年脚步再动，迅速在其身后劈下手刀。

不过半柱香时间，叶空便已经将这伙犯人尽数打晕。

少年看向王尚，这老板此时才悠悠睡醒，一脸无奈般看着周遭景物。

随即这王尚才悠悠说了一声：“全杀了，然后走人。”

“杀人？”叶空喃喃道，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踌躇。

杀人者，非人也。这是先生曾讲过的话语。

只要一想起二字，脑中便满是生命惨死的景象，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带来了血淋淋的结果，尽管知道这世上，生命是廉价品，但人的道德总是会让人保留最后那一点清醒与怜悯。杀人很难，也很简单，只要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少年下意识的同情，甚至还想找一些借口来为这伙人开脱，可无奈间发现，自己似乎连借口都无法找到，这伙人确实是本就该死。

只是…想和做，是有区别的…

人只会轻松的提及杀戮，却终究无法轻松的实行杀戮。

乱世之间，没有魄力，无事能成。不生狠心，无路可走。

可世上能做到的有几人？那些所谓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人，终不过是一群吃软怕硬的孬种，真正事到临头，有几人敢拿起屠刀？

王尚扭出一个笑容，似乎是在讥讽，嘲笑：“怎么，明知道他们该死还是下不去手？他们要你我性命时可没有仁慈！”

随即，他的话又变的循循善诱起来：“凡事都有第一次，不要让自己心中道德影响自己的行动，这世界就是如此，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心怀怜悯，就无法存活下去，因为这世界已经抛弃了怜悯！”

“够了…”少年尽力的发声，声音却如同雨点落入江海般微弱。

咬紧牙关间，心性宛若沉浮，一道鲜血飘舞，若灵隐间的幽魂，又有如玷污世界的尘埃，蒙尘了一颗赤子之心……

“这样，够了吧？”少年感觉有些站立不稳，忙用木剑插入地中，支撑起身体，整个脑袋都好像挂在了剑柄上，隐约可以看到少年的红唇变得有些发紫。

王尚这才叹口气：“杀戮面前，再磐石的心性也难以承受啊…罢了，只要不忘道心，都还好说。”

随即他起身，扶起少年，同时开口：“第一次杀人，都会如此，这几日想必你是无法安宁了，休息吧。”

“不…必…”叶空开口，王尚却是一愣。

只见少年眼中那一汪死水越发深邃，宛若真的死水，无波澜起伏，无光阴荡漾。

就见少年拔出木剑，“杀人罢了，多杀几次，就适应了。”

于王尚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少年将剑收回剑鞘，整个人变得格外的平静，身上的布衣染着鲜血，宛若地狱的红莲般摇曳，他左手提起剑鞘，那发紫的唇不知何时变的鲜红，也如同鲜血一般…

在其身后，人类死亡的惨状铺在地面上，鲜血尚未干，血流十步远，身体的热来的快，去的也快，墙壁上是血涌动的影，有的缠缠绵绵，却是景象骇然…

少年不再回头观望这惨绝人寰的景象，一手提刀，拖着染湿的鞋，一步步走出了门。

此间屠戮为正道，何须再怀悯天情

……

一座城，牌匾上无名，城外边没有守城的军将，只有来往的过客。这城不热闹，夜里没有灯火通明，早上也没有过多喧哗的景象，人人也只是在里干事，没有什么太多的语言沟通。

一男人抱着一个孩子来到此处，这人的目标很明确，入了城后，径直往一家商铺走去。

商铺名叫“诡店”，老板是个人。

商铺里还有很多东西和非东西，像肉骨头和粘稠汤这类东西反复调配着。

店里还有几个顾客，一个拿着一颗星星准备结账，还有的在挑东西，或是非东西…

老板是个宽宏大气的人，那双没有眼睛的脸看着那颗星星止不住的眨巴着…

随后，他用左脚把右手拿了起来，再用右手把星星拿了起来，接着用星星把自己的头吊在它前面，用眨巴着的脸若有所思般的看着。

随后，他将动作反过来做了一遍，就把那星星给了那个顾客…

男人抱着孩子，一步步走着，也不四处观望，不久就与那位顾客相遇，那顾客的鼻子似乎有些不满，对着孩子大声喘着气，同时带动着顾客不断走动…

男人手上的孩子也忽然睁开了眼，好奇般看着四周，嘴里吐出了哇哇的大叫，明显对这等景象感到奇妙…

男人笑了笑，径直走到老板面前，老板赶忙睁开了眼睛…

二者没有言语的交谈，似乎也不是通过眉目传情…

不久，老板的眼睛就把一本册子拿了出来，男人接过，翻看起来，似乎饶有趣味……

逐渐的男人翻的速度愈来愈快，可那册子就若无底洞般，永远也没有尽头。男人含笑，坐在地面，就这般不想走似的，他手中的孩子趴在他的肩膀上，眨巴着玲珑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册子的内容……

老板的眼睛见状，似是有些僵硬，有些急躁，明显，它们不想让这个男人在这里多待半刻……

应该随时间的变化，这商铺内的空气变得愈发的冰冷了，男人仍旧在含笑翻书，娃娃也止不住的拍手大叫！

商铺中的来客越来越多，有的是东西，有的是非东西，还有……而且全部是范畴之内，但基本都在这…

东西们躲得远远的，似乎有些畏惧，非东西则指指点点宛如看戏的群众，……则各有模样。

逐渐的，商铺内的空气更冷了，男人的翻书声似乎成了某种催眠曲，带着地狱彼岸花开的摇曳姿态，鼓舞着范畴之内的心神…

终于，一片……发出了嘶哑的音节，应该这一刻，所有范畴之内向空间各向退去……

老板的眼睛看见这一幕，用眼睛发话了：“祂，你买不了，二者相对，你是东西。”

……似乎有些不信，用脑细胞移动到男人旁边，再用一颗星星将那本册子打翻到一旁……

男人仍然保持着他的微笑，并且，他惊喜的发现，……帮他翻到了梦寐以求的一页，他走过去把册子上面金色的灰尘担掉，随后，他在无数范畴之内的观测中，一步步离开了诡店…

众顾客纷纷离去，无法计数的……离去，不论是东西，还是非东西，都没意识到，少了一个……

老板再度闭上眼睛，这时才有范畴之内发现，他的眼睛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