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转轮王府邸。转生殿附近的小房间。

那个由十位阎王耗费神力开辟的临时星际通道——小池子，在消耗完所有能量后立刻关闭，地面也恢复成了平地。估计再次打开星际通道应该在千年以后。那时阎王们愿不愿意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耗费宝贵的神力就不得而知了。

白无常辞别了转轮王一众属下，与牛头马面回到自己的官署。待牛头马面交还令牌毕，随即放声大笑。

牛头马面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得意洋洋。马面知趣地上前道：“恭喜白无常大人又立新功！”

白无常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此次跨星际外交行动能够顺利成行，两位小神功不可没！”将右手往前一伸，手中立刻多了两颗拳头大的黑色的晶球，“这是我从比邻星系不死神族处带回的魔晶球，功能可储存法力，一些小法术可用此球直接施法。两位拿去把玩吧。”

牛头马面连声称谢，喜滋滋地上前取了魔晶球。

白无常摆手道：“些许小物，何足称谢？若此次行动能顺利探得比邻星系三大神界的虚实，为二次征伐比邻星系打下基础，我们地府在众神面前必然大大长脸，到时候众阎王的赏赐还会少吗？”

牛头马面连连点头应是。牛头心里立刻开始浮想联翩，马面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兴致勃勃的白无常却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挥挥手道：“两位自去吧，本官也要去拜访孟婆了，这事要不给她老人家个交代，那重逾千斤的龙头拐杖本官可承受不起呀！哈哈！”

牛头马面连忙告退。

白无常挥挥衣袖施展法力瞬间远去。

牛头马面行出数里，马面一把夺过牛头正在把玩的魔晶球怒道：“祸事来了，你居然还有闲心玩耍？”

牛头嘻笑道：“兄弟，你别逗我玩了！今天我只见到喜事，哪来的什么祸事？”作势欲夺回魔晶球。

马面躲过牛头的扑击，愤然道：“那个叫白芒的魂魄可是第1000号，这次去比邻星系名为协助救援，实为刺探军情。万一那个白芒失败了，众阎王陛下追查起来，你我皆罪无可恕，被开除神籍都是最轻的责罚了。”

牛头恍然大悟，急道：“小声些！小声些！”又施展法力四下查探了一番，才放心地道：“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办法？”

马面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办法？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选个最差的，能有今天的局面吗？”

牛头两手一摊：“我也想不到白无常大人的安排有这么多奥妙。”

“想不到？你一句想不到就把责任全撇清了？是谁说的白无常大人去外星系旅游回来，把最苦的差使交给我们，却没有给我们任何好处？是谁说的白无常大人从外星系带回了那么多新奇的玩艺，却没有我们的份？是谁说的拿多少好处办多少事？如今你再看白无常大人，他是那么小心眼吗？魔晶球不照样给你了吗？”马面的马脸拉得更长了。

劈头盖脸的一番话说得牛头无地自容：“我知道错了，可是现在想反悔已经迟了。你说该怎么办吧！我全听你的！”

马面拍了拍大腿叹气道：“白无常大人那里是暂时瞒过去了，若不是我小心提醒那个蠢笨的白芒，恐怕在白无常大人面前就露馅了。这个魂魄也实在太逊了！连个最普通的女人都搞不定，最后还落得个为情猝死的憋屈下场！这样的货色去救援不死神族也只有失败的下场！但我们还可以找借口说我族精英不适应外域环境，不会施展外域魔法。可白无常大人又给他加了个查探外域神族虚实的任务。试想一个连女人都不会查探的家伙怎么可能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他这一露馅，我们还有好果子吃吗？”

牛头一听也急了，在原地团团转圈，两个硕大的牛角闪烁着火星，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我们现在就向西方地狱提出政治避难申请吧！”

马面思忖片刻道：“且莫急，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不如你我兵分两路，你去和地狱大使的随员攀攀交情；我去打探那个白芒的最新进展。一有风吹草动，我们立刻跑路！”

“就这么办！”牛头立即表示同意。

比邻星系。魔星。光明谷。不死神族被困军团领地。转生池边。

变异骷髅白芒已经完成了他痛苦的回忆，开始认真打量眼前的世界。

这就是白无常要我拯救的世界吗？天空中坠着灰蒙蒙的铅云，地面上堆着白森森的枯骨，面前还有一潭黑乎乎臭不可闻的死水。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有。这是人呆的地方吗？

也对，这里是什么不死神族的地盘，不死神族不就是亡灵族吗？难怪这么死气沉沉的。也难怪那个死鬼白无常和这里那么臭味相投，原来还是远房亲戚呢！

慢着，说起亡灵，我应该害怕才对，平时我最怕听鬼故事了。难道是因为骷髅见多了，神经变大条了？眼前水里不就是一个骷髅吗？对我装什么深沉呢？对，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找抽是不是？

白芒摆出了个八卦拳的起手式，却见水里的骷髅也摆出了相同的姿势。白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变成骷髅的事实。但另一个残酷的事实又提醒了他：在奇臭无比的死水潭边呆了那么久而不觉其臭，恰恰是因为自己变成了没有鼻子，失去了嗅觉的骷髅！

白芒也曾经看过几部穿越的网络小说，其中的主角不是当了皇帝，就是当了王爷；不是统一了人界，就是统一了神界。最最重要的是这一个个走了狗屎运的穿越者身边无不是美女如云，偎红依翠，左拥右抱，此乐何极！可自己呢？

白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身，那里本该有前世的耻辱、今世的希望、男人的荣耀、女人的幸福。可是现在那里只有扁扁的向内凹陷的两块髋骨，三角形状粗糙的骶骨和尖尖的尾骨。简直连太监都不如！太监至少还可以真戏假做，而骷髅呢？就算全世界的美女摆在面前都不会有感觉！

白无常你个大骗子！只说去拯救不死神族军团，却没有说要变成骷髅。这是赤裸裸的合同欺诈！可是这异域他乡的，上哪维权去？就算找这里的神仙控诉，你们神神相护的，哪里会去管一个普通骷髅的死活？

白无常你不得好死！你该被千刀万剐！……不对，你本来就是个鬼，还怎么死呀！那些执行千刀万剐的鬼卒们又都是你的下级，他们怎么敢对你不利？悲剧呀悲剧！这辈子报仇报不了了，连骂你都找不到词汇，你个死太监呀！

对，就是死太监！白无常你个死太监！

白芒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双臂高举，食指朝天，仰天呐喊：

“白无常你个死太监！白无常你个死太监！……”

没有发声器官的他当然只能在精神上呐喊。

他当然不可能注意到自己没有眼珠的眼眶中有黑色的魂火在燃烧，即使注意到了，他也一定以为骷髅原本就会燃烧魂火。

痛骂诅咒白无常的无聊举动在继续，魂火的燃烧也愈加剧烈。死亡世界的时间不值钱，白芒可以任意挥霍。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黑色的魂火中央透出了一个比芝麻粒还小的淡淡白点，就像一粒卵石投入平静的水潭，瞬间漾开了一圈圈的波纹。

接着白芒突然又向前方狠狠踢出一脚，高度恰是一个成年人胯下的位置。“让你变成真太监！”想象着白无常被打成猪头，又捂着胯下哀嚎的情景，白芒无比满足地跪倒——虽然骷髅有无限体力，但魂火过度活跃也是会疲惫的。此时他眼眶中的魂火又发生了变化。中央的小白点如火山喷发般从中央向四周泛滥，魂火的颜色竟然由纯黑变成了纯白！

远处又传出了灵力波动：“死神在上！这是神迹吗？魂火可以这样进阶？骑士长大人，我真的没有看错吗？”

“嗯，双臂指天应该是赞颂死神陛下；向前踢出一脚再跪下嘛，当然是祝福陛下永生！”

“我也试试……好像……不行！”

“仅仅虔诚是不够的，要狂热！”

“明白了！再试！……还是不行……骑士长大人？”

“你敢怀疑我的眼光？我亲自给你示范！看清楚了！跟我一起做！”

两个骷髅在骨丘后集体跳起了山寨版神经舞，因为口诀不对，自然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角度不对？”

“莫非是时辰不对？”

“骑士长大人……”

“干什么！你敢打扰我的顿悟！”

“不是的，大人，我只是想建议，不如……我们直接去问……”

“问什么问！把他带回军团，他敢不说吗？”

“还是大人英明！”

白芒跪坐在地上，刚才的兴奋已经全消。小小的骷髅想要报复神官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无常要收拾一个小鬼，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难道这辈子永远当个默默无闻的骷髅，最后的结局就是成为眼前这些骨丘的一份子！

不！上辈子已经毁了，这辈子还要沉默吗？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变态！白芒握紧了拳头。发誓从此改正归邪，弃善从恶。一个邪的骷髅诞生了！这个新的世界会在他的魔爪下颤抖吗？

“站起来！”白芒突然听到一声厉喝。

“是谁？”白芒茫然四顾，隐隐感到右方的骨丘后传来了不明的震动。他不知道因为自己魂火的升级，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能力已经大大提升，前世有眼有耳时都没有这么灵敏。

很快，他看到了一幅滑稽的画面：一个缺了一半肋骨，头戴破损黑盔的骷髅牵着一匹瘸了腿的骨马，马上坐着一位穿着斑驳骨甲，脸上耷拉着几片烂肉的骷髅骑士。

白芒的心抽紧了（虽然他已经没有心，但潜意识里还是把自己当人看）：他们究竟是来乞讨的，还是来打劫的？面对这么寒骖的骷髅，他感觉自己就像富二代。

随后，他发现了走路骷髅腰间的骨刀，以及骑马骷髅挂在马上的骨枪。

“你……你们搞错了吧？我……身上没有钱！”白芒张了张嘴想说话，浑然忘记了自己已经没有发声器官。

“笨蛋！用灵力交流！”两个骷髅来到了白芒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白芒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惊慌地问：“什么是灵力？”

“你问这个问题的方式就是灵力。”

白芒好像明白了，刚才发问时有一种波动从自己身上传到了对面。难道那就是灵力？

于是白芒尝试着用这种方式乞求两骷髅放过自己，并再次强调了自己身上没钱。

两个骷髅的身子开始晃动，眼中的魂火在颤抖，白芒似乎听到了笑声。

“哇哈哈，这是我一万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觉得我们不死军团需要钱这种东西吗？”这是骑马骷髅的灵力波动。

“你们不劫财？难道是要……劫色？”白芒惊恐万状，“你们千万不要看错啊！我绝对不是女骷髅！”

然后，他看到骑马骷髅从马上摔了下来，走路骷髅也倒地不起。

这就死了？难道是因为自己灵力大爆发把两个骷髅震死了？白芒很疑惑。

他走到两个骷髅的头颅旁，用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果然没气了！

正要收回手，手腕就被一只骨掌牢牢钳住。正是骑马骷髅的手。

“鬼啊！”白芒用灵力惨嚎。

“你难道不是鬼吗？士兵！”骑马骷髅已经站起，灵力波动似乎非常生气，“不要再做这些愚蠢举动，或者说一些女骷髅之类愚蠢的话了！现在请立刻报上你的名字！”

“白芒的我的名片。”白芒已经吓得语无伦次。

“回答错误！”走路骷髅也来到了他面前，“你必须在名字前加上敬语：‘伟大的死神军团士兵’然后才是你的名字。”

“伟大的死神军团士兵白芒。”白芒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所以乖乖照办。

才说完，白芒就察觉两肩传来了震动。如果他还有脸的话一定是无比煞白！因为一把骨刀和一柄骨枪正架在他的双肩上！他记得骨刀原来挂在走路骷髅的腰间，而骨枪原来是架在马背上！他根本就没看清他们什么时候拔的刀取的枪！

再细看那刀和枪，骨质细腻匀称，隐隐有黑色的光晕萦绕，比起两个骷髅身上破烂的骨架明显要高档许多。而且骨刀骨枪所用的原料明显比人类的骨骼更粗更长，这样恐怖的生物有多可怕？能够制服这种生物用它的骨骼制作兵器的势力岂不是更可怕？

白芒有危险的预感，这两件兵器绝对可以轻松收割他的小命。比当太监惨的是当骷髅，比当骷髅更惨的是魂飞魄散，所以他一动都不敢动。

白芒没有注意到两个骷髅为了增强威吓的效果，用魂火释放了威压。持刀的眼眶中是白色的魂火，和白芒相同，但是更纯净；拿枪的眼眶中则是更高阶的橙色魂火。

他们显然对白芒噤若寒蝉的样子十分满意。短暂的灵力波动后，持刀骷髅开始说话：“现在请你牢牢记住你面前两个长官的名字！这位是死神军团旗下最有战斗力的魅军的骑士长魅出息大人。我是大人的马夫魅头脑！”

“骑士长大人好！马夫大人好！”白芒福至心灵，急忙问好。对一个前世成绩不好的学生来说，经常向校长、院长、主任、老师问好是再平常不过的生存智慧。

“看在你是一万年来唯一一个带着前世记忆的变异骷髅份上，今天你所犯的种种不敬罪孽我就不再惩戒了。”骑士长发话了。上位者的威严表露无疑。

“多谢大人！”白芒恭敬地回答。同时暗暗腹诽：怎么跟唱戏似的？

心里猛然一惊：他们不会连我想什么都知道吧？刚才报怨的时候似乎没有发出灵力波动吧？仔细观察两位大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白芒暗暗提醒自己，今后想事情的时候可得注意了！

“现在带上你的宠物和我们回军营！”骑士长发令。

“什，什么宠物？”白芒发愣了。

勇士长指着白芒脚边的小熊骨架，一言不发。

“明白了！马上出发！”前世军训的经验告诉白芒：吼得越大声，长官越满意。于是他这么做了。

“很好！跟上！”骑士长果然很满意。

白芒看骑士长上了瘸马，勇士长牵着马蹒跚前行，乖觉地紧紧跟上。小熊骷髅则在白芒的脚后亦步亦趋，根本不需要狗链之类的束缚，何况死亡世界也没有这种特产。

灰蒙蒙的天空缓缓翻滚着阴云，如铅般沉重，仿佛要将荒芜的大地压垮。

这里是死亡的世界。

亘古未变。

直到一支老弱病残地小队踏破了宁静。

瘸马机械地行走着。

勇士长机械地行走着。

白芒也机械地行走着。

小熊骷髅也机械地行走着。

白芒猛然意识到白无常交给自己的使命：“你此去比邻星系的任务是拯救被困于光明谷的三大不死神族军团。”

既然自己是拯救者，理当耀武扬威才是，为什么见到两个落魄的小骷髅就怂了？莫非是前世当惯了唯唯诺诺的老好人，习惯成自然了？前不久才刚刚发誓从此改正归邪，弃善从恶。怎么转眼就忘了？

白芒懊悔不已，可惜此时气势被夺，又打不过那两个破烂骷髅。只能到军营之后表明身份再翻脸了。

机械地脚步继续前行。

没有体力的担忧，时间也毫不值钱，所以他们走得很悠闲。

不，不是悠闲。悠闲是富人的专利。他们怎么看也没有这种资格。

他们是落寞。

铅云下，一行落寞的脚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