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娟脚步踩过木屋门前木制台阶的声响犹为清脆：“张子孑同学，是我。”

貌美如花的班主任一句话仿佛万里高空响起一阵霹雳，打破林中平静之气，以至让始终默默无闻眼盯着木门的钟燚听闻它的另一边传来微微带着震颤的吸气，然而吸气过后竟是声声抽噎，愈演愈烈。

钟燚身体终于有所动弹，稍稍卸了卸防备，回头看向女友。

于娟对他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表示自己不在“知情人”字眼当中。

未等二人无言互对结束、钟燚收回目光，木门吱嘎而开，不过只露出一条两指宽的缝隙，由此深入，肉眼所见皆为漆黑一片，最为醒目的却是一颗“悬挂空中”带着反光的“明珠”。

六识远不如钟燚敏锐的于娟一眼认出一周相处五日总共朝夕一年的熟人，跟她反应截然不同的钟燚感知最为强烈的是鼻子，木门打开的缝隙好似密封起来的腐烂猪肉泄了气，刺人的气体扑鼻而来，进入肠道，翻涌沸腾。

好在钟燚表面神情依然自若，只是眉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目光对上了门内“明珠”。

“明珠”主人推门挪步现了身，面颊两侧的泪痕干了又湿**又干，业已成了花脸，只是被眼睛浸泡过后的眼睛更为明亮，仿佛两颗明珠于夜中璀璨。

初见时被他外貌“吸引”的于娟此时更为惊讶，几日未见却如同度过几个春秋，视野当中仅小学学龄的男童比她印象中的人还要瘦上一圈，从头脏到了脚，即便明亮的泪眼也无法让人忽视它下面已然浮肿的眼袋。

脱胎换骨到于娟不确定地开口询问：“张……张子孑？”

对方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又非意料之内地更为抽泣，但还是握紧双拳咬牙强压让自己不会出声。

钟燚抢在女友之前问道：“你家里人呢？还没回来……”

不料他的话音都未落下，从出生记起已有十个年头的孩童猛地扭过了头看向也正目不转睛望向自己的钟燚。

过了一秒钟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钟燚看出十岁孩童眼中的千变万化，瞬间带给他一种光阴似箭，眼前孩童长大成人的错觉。

眯了眯眼睛，张子孑心目中最可爱可敬之人的男友表里不一地加重语气“嗯？”了一声，以至对方险些脚后跟没站稳翻下木头台阶。

只知面相不明内里的于娟嗔怪了说要与她一生一世的男友一眼，责备道：“都跟你说过几遍了，凶我可以别吓着孩子。”

钟燚罕见地在于娟面前板起脸来，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低头凝视才到自己胸前高度的张子孑少焉，转身迈步朝屋内而去。

张子孑连忙他走一步自己也跟一步地随之上前。

刚刚迈出一步远的的钟燚回过头来看了看面露紧张之色嘴巴却仍闭得死死的张子孑，再不犹豫。

木屋内没有点灯，钟燚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准备调出手电模式，随后而至至始至终握紧双拳的张子孑知晓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伸手欲夺自己班主任最爱之人手中设备。

显然不是十岁小孩能够对付的钟燚手疾眼快，移动手机位置使张子孑的抢夺扑空。非常具有坚持不懈精神的张子孑越挫越勇，再次跃身尝试。已有准备的钟燚其后出手却先人一步地抓住了对方还不如自己一只手臂粗的两条胳膊，气笑了。

从未见过自己学生会做此情此景之事的于娟惊呆吓傻，回神之后只闻男友开口：“你别过来！”

也不知是言听计从还是不知所措，于娟乖巧地站在原地未动。

业已循着气闻察觉情况不对的钟燚硬提着张子孑进入一间敞开门的房间，里面气味更加浓重，不过并非气体源头。

经验丰富的钟燚不过多耽搁地转身走向另一扇虚掩着的房门前，咣当一声被一脚踹开，那一瞬间席卷而来的异味气体让钟燚都险些反胃呕吐，而被他提着走过一个房间的张子孑却依然面色如常，雷打不动地面不改色，只是业已不再挣扎。

屋内二人此时皆能听闻屋外传来的呕吐以及污物落地的哗哗声。

心里略猜出一二的钟燚反而不再急着进去，压了压收缩加快的心脏，屏住呼吸迈出一步。

习惯夜色的双目依然无法再真切眼前景物，漆黑一团。

钟燚下意识摸向墙体，按下了可能是房间亮灯的开关，不曾想刚按下去钟燚便开始后悔，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的眼睛是否能够承受亮灯后房间的一切。

很快他的担心转为庆幸，他按下去的开关并没有让房间亮起。

他深吸了一口差一点让他反胃的空气，小心翼翼打开了手机，打消调出手电模式转而用屏光照向房内。

屏光由下而上照过脚尖、地板、床脚、被褥，而后熄灭。

钟燚鼓足勇气再次摁亮屏幕，手机电源按键的声音如同被放大了好几倍，直击当事人的内心。

要说一点不怕那当然是骗人的。

这也是钟燚第一次在现实中遇到这种事情。

不过他要加进自己，这次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要尽力尝试。

屏光自褥继续往上，下一刻，手机从钟燚的手掌掉落到地板，发出听在人耳中远比实际要大得多的声响。

屋外因呕吐已然全身无力的于娟听闻响动，下意识地站直身形，看向木屋。门口，是自己男朋友和自己的学生。

既熟悉又陌生。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张子孑在自己面前会有这样的表现，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出门在外唯一依靠的男朋友一样会恐惧会害怕。

脸色煞白的钟燚松手放开了被于娟视为下奢树完小四年一班最古怪的学生，缓步走下台阶，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话音不会颤抖：“娟，把手机借我一下……”

很难想象将是一个怎样的场景竟让一向争强好胜无所不能的钟燚变成这个样子，于娟小心翼翼掏出手机，递给了爱人。

后者接过手机解锁，缓慢地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