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凤楼，位于通州城东大街西街口，是一座二层砖木混合建筑的小楼，面积不大，在这东大街上很不显眼。一楼厅中摆着十来张八仙桌，已是临近酉时，有三四桌人正在吃的，钱坚循着左侧的扶梯上了二楼。二楼有专门的小二，见钱坚上楼，忙迎了上来，弯腰笑眯眯的行礼：“钱爷，您来了，这盛运号包厢给您留着呢，您随我来。

”

钱坚脸角微动，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跟着小二朝着盛运包厢走去。这和凤楼明里是这通州城里开了几十年的老店了，这些年不温不火的维持下来了。暗里，在八年前，就被周宝花钱盘下来，只不过跟老掌柜的商量好了，依然由他来经营。这里，也成了钱坚和周宝等人在通州密会的一处好地方，胤禛安排的人见面一般也定在此地，这东大街人来人往，来几个人能很好的隐藏行踪。

“小龙，等会还有几个朋友过来，你跟掌柜的说一下，来一桌南北七凤庆功宴，七凤一样也别少，另外，将我存在这的几坛绍兴花雕拿上来。”钱坚坐罢，吩咐小二安排了下去，“先沏一壶西湖龙井吧。”

“好嘞，钱爷。”小二转身离开。

钱坚走到窗边，微微挑开窗户，看向窗。窗外是东大街，天色渐黑，各家商户都已经挂上了灯笼，灯光映照下，招幌随风飘动，好一派繁华景象。漕运临近停运，最后一批漕粮早上也到了，都是改兑粮，这个时间，基本都已经收入了大运西仓。此刻，街道上已经涌入了大量漕帮的人，今年漕运事情结束，该是潇洒潇洒了。

看着街道上不少熟悉的面孔，钱坚神色微微缓和了一些，这些年，他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关了窗户，钱坚走到桌旁坐下，静静的等着胤禛等人过来。

刚刚过了酉时，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整齐而有力。“几位爷，就是这里，钱爷已经在等几位爷了，请进。”小二的声音传来，随即包厢门被推开。

率先进来的是一个中年人，穿着暗红色绣暗蟒纹棉衣包缎常服，脸型削瘦，面色冷峻，正是如今的和硕雍亲王胤禛，身后跟着两名亲卫，此刻都穿着便服，其中一个就是白天来通知钱坚的迩尔善。

钱坚站起身，将胤禛三人迎进屋内，在主位坐下。吩咐完小二上菜后，忙行长跪大礼：“草民钱坚，叩见雍亲王殿下。”

胤禛刚坐定，又起身扶起钱坚，笑着说：“钱兄不必行此大礼，许久不见，怎如此生分？今日你我以兄弟相称！”

“殿下折煞草民了，殿下是亲王，钱坚是草民，这礼不可失。”钱坚一脸严肃。

看到钱坚如此坚持，也不在勉强，笑着说：“行，听你的，那赶紧坐吧，一直听老六说这和凤楼的江南菜乃是一绝，整个京城，也绝找不到第二家，我可是来解解馋的，哈哈。”

钱坚坐下，也露出了笑意，点点头说：“不瞒殿下，这和凤楼的几位大厨乃是周兄从江南几省花重金请过来的，手艺确实不错，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好。”胤禛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缓声问道：“钱兄，此次我奉旨清查京通二仓，你可知为何？”

钱坚皱了皱眉头，思考了片刻，摇摇头：“不知。”

“你们俩，去门外看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嗻。”

“殿下，我已经让掌柜的安排下来，这二楼今日不会安排其他客人了。”

“还有店小二，不是吗？”

钱坚点点头，不再多说，而是转问道：“一般这个时候，应该是筹备冬祭大典事宜，殿下怎么突然来通州清查粮仓？还请指教。”

胤禛压低了声音，看着钱坚说：“我那个十四弟前几日刚走，几十万大军陈兵甘州，时下，粮草物资就成了最紧要的事。我此番来通州，就是为了筹措粮草。”

钱坚听罢，心中大惊，忐忑不已。虽然短短两句话，说的却是军国大事，自己这个身份知道了此事，一旦出事，必然诛灭九族。不过胤禛特地说出这个缘由，一定是有所安排，能用的上自己，既然跟定了胤禛，以胤禛的性格，只要自己不自作聪明，想必不会卸磨杀驴，想到此处，心中安定不少。

定了定神，钱坚接过话：“我也听闻大将军王在西北战事顺利，屡战屡胜，看来这次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胤禛见钱坚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正常，说话间又表示胤禵在西北军事民间已有传闻，将来若真出事，也能有所说法，心中对钱坚的欣赏之意愈重。

“正是如此，你统辖京津十六帮，特别是这土坝、石坝两处码头，尽皆你的耳目，你说说，这京通二仓粮草是否足够西北军需？”胤禛似笑非笑的看向钱坚，抛出问题。

钱坚顿觉头大，这岂是他这个无官无职的人能思考的事。他也明白，这是胤禛在测试他，看看他愿不愿意主动说出漕帮目前的渗透力。深吸了一口气，钱坚开口回答：“若是从目前仓储的实际数来说，理论上是能供应一部分的。至少前期的粮草，通过陆运，能解一时之急，但最好还是从南方征调，走黄河水道转运。”

胤禛点点头赞道：“钱兄不愧是这漕帮之主，眼光毒辣，你说的跟户部奏报的粮草筹备之策完全一样。”

“几位爷，小的们来上菜咯。”

正说着，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咚咚咚”迩尔善轻敲门三下，征求胤禛的意思。

“上菜吧。”胤禛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七凤登天，福禄无边，南北七凤庆功宴开宴～”小二一声吆喝，一众小二鱼贯而入，一盘盘珍馐美食端上了桌子。

“哈哈，这和凤楼如此浮夸吗？”

“殿下见笑了，和凤楼开在市井，自然得有些江湖气。”

“甚好，甚好。”

很快一桌盛宴摆放整齐，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有什么说法吗？”

“这南北七凤庆功宴灵感来源于圣上春猎图，海东青振翅高飞，天下飞禽，皆可擒来，大胜归来当需庆功。从南北各地寻得珍贵七种飞禽，结合宫廷技艺静心烹制，七凤分别用煎、炸、焖、炖、炒、烤、熏七种方式制作，融合南北四大菜系的工艺，最终炮制出这一桌美食了。”钱坚对这南北七凤庆功宴颇为了解，介绍的清清楚楚。

“还真是讲究，我大清真真是国富民强，这老百姓吃的，不比我们宫里差了，哈哈，甚好！”胤禛心情也不错。

“钱兄，对当今时局怎么看？”待小二全部退下后，胤禛突然转移话题，抛出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钱坚猛的跪在了地上，这个问题实在没法回答：“王爷别吓草民了，圣上龙体安康，时局稳定，草民只能感慨这是个繁华盛世。”钱坚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

“不必这么小心。”胤禛俯身贴近跪着的钱坚，轻声道：“我知道你了解，这天下，人人都知，今日没有外人，外面的都是我的心腹，我需要知道你真实的想法。起来说吧。”

“殿下，那钱坚就唐突了。”钱坚站起身，心中惊疑不定，他有点摸不准胤禛的心思：“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一些信息，如今太子之位空悬，三爷不理朝中事务，八爷已经断了可能性，只剩下大将军王如日中天。这江湖中也有传闻，说圣上有意立皇十四子。但依我来看，这圣上之位必然是殿下您的。”

“哦？怎么说？”胤禛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嘴角微撇，追问道：“胤禵得封大将军王，远征西北，所向披靡，待到平定准噶尔，功绩盖世，天下谁人不服？”

“殿下说的不对！”钱坚面色严肃，摇头否定了胤禛的说法：“大将军王，听着是威风，可这是虚名。一旦西北战事结束，十四爷回京，这大清朝还需要大将军王吗？没了兵的大将军王还叫大将军王吗？”

“但他的声望已成。”

“声望是谋事的一个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因素。十四爷军事天赋惊人，确实让人惊叹，但治理国家并不仅仅是会带兵打仗就行，还需要有高超的谋略和格局。恕钱坚僭越了，依我来看，十四爷在这些方面都不行。而殿下也不同，初封为贝勒不久，便随圣上南巡，了解漕运、河道治理等事务。后又多次随从巡幸，代办天下政务。近些年，更是紧随圣上处理政事。如此，宫中诸位，有谁比得上殿下？”

“胤禵背后有老八。”胤禛随口说道。

“正因为有八爷，皇上才更不会选择十四爷。”

“怎么说？”

钱坚顿了顿，回答：“皇上登位之初说过，明亡于结党，因此对结党营私深恶痛绝。八爷就是因为锋芒毕露，结党谋私，才被皇上圈禁。他是觉得已无可能，才转而支持十四爷，但他的支持恰恰是害了十四爷。”

“哈哈哈，钱坚，你对宫中之事倒还真是了解不少啊。”胤禛看向钱坚，虽是面带笑容，但钱坚却觉得如芒在背。

“殿下是知道的，朝中之事，小的时候，我是听父亲所说，后来替殿下归拢漕帮，跟漕运衙门、坐粮厅以及漕运总兵府等多有接触，也听闻一些。”钱坚硬着头皮解释了一下。

胤禛摆摆手，夹起一块凤腿边吃边说：“不用解释。你虽未在官场，但漕帮地位特殊，接触的人海纳百川，知道这些我不觉得奇怪。”

放下筷子，胤禛脸色严肃了起来，看着钱坚沉声道：“你都知道十四背后站着老八，我父皇岂能不知？但如果老八身后的那些人是皇上留给胤禵的呢？西北战事一成，满朝文武半数尽归十四，你说，这天下，是谁的？”

“您的意思是，皇上是故意的？”

“唉，父皇的心思，谁能猜的出来。”胤禛轻叹一声，拿起酒杯，喝了一杯，似乎是用酒精压抑心中的苦涩。

自从太子二度被废，对于这储君之位，胤禛也是布置良久，虽是颇有信心，但是没听到康熙亲口说出，一切都不是定数。特别是近这一两年，胤禵愈发让自己感到危险。

“所以，我觉得京通二仓无力驰援甘州。”胤禛收回了心思，独自吃起菜，似有点漫不经心的说了起来：“钱坚，这十多年来，你一手促成各大漕帮的成立与联合，对全国粮食的征收及转运情况应该很熟，你来说说，我这奏折应该怎么写。”

钱坚皱起了眉头，思考片刻，举起酒壶猛喝了一口回答：“去年陕西大旱，大闹饥荒，至今仍未恢复，尚需开仓赈灾。同时，黄河水量欠丰，漕运水道被阻，多处滩点根本无法行船，便只能陆路转运。陆运损耗巨大，运十石粮食到前线，就得消耗十二石，再加上其他损耗，如此一来，便需要筹措两倍甚至是三倍的粮草才能满足要求。现在，漕运已停，各地只剩下各仓存粮，京通二仓更是要兼顾京城文武百官的日常吃食，而且，年终了，各朝廷官员的禄米也该领取了，这样一来，能抽支用于军务的粮食更是不够。黄河漕运不通，京通无粮可调，陆运损耗巨大，此三点乃确实之言。”

“粮草不足，必然军心不稳。”胤禛接过了钱坚的话，对这一番说辞十分满意：“若是强行征调，必然民心浮动，且一时之间未必能筹措足够的粮草。如今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兵退伊犁，已无力再祸乱西藏，变剿为抚才是良策。妙，妙哉。”

胤禛眼睛一亮，一扫之前的愁绪。上月，胤禵从甘州回到京城，与康熙深谈多次，明面上说是商谈进剿策妄阿拉布坦事宜，但胤禛总有些担忧，怕康熙对胤禵有所许诺。如今，能有机会牵制胤禵，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老十四在前线待的越久越好。”胤禛心中暗道。

回过神，胤禛举起酒杯，朝着钱坚说道：“钱兄，这杯酒我敬你。此事到此为止。”

钱坚忙起身，双手捧着酒杯回礼道：“谢殿下，殿下可以好好尝尝这七凤，这一道凤凰登天菜，是周宝周兄派人从云南运过来的野生白孔雀为主材烹饪而成，您尝尝。”

喝完酒，心中顿时畅快不少，胤禛大笑着说：“好好好，我是要尝尝。”旋即又看向大门，喊道：“迩尔善，你们也进来吧，一起尝尝这钱帮主为我们准备的南北七凤庆功宴。”

“嗻！”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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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明天考试，停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