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楚客视线的尽头，容貌清朗的谢淮正坐在摇椅上，手捧着一卷泛黄线装书，正漫不经心的翻看着。

察觉到他目光后，谢淮抬起眼睛，微微回了一笑。

凌楚客内心是极度惊讶的，印象里的谢淮并怎么喜欢读书，他最崇拜霍去病，并以霍去病拒绝读兵书为例给自己不读书开脱。

“楚客，有什么事吗？”谢淮主动谦和地跟下属打招呼。

凌楚客心知失态，略微迟疑了一会儿，道：“殿下在看什么书？”

“《太史公书》。”

“听说殿下打算留郑敬仪父子，还有李信一条命？”

“嗯，不杀亡国之君，汉高祖入咸阳就没杀秦王子婴。李信是猛将，愿意归顺对我朝大大有益。”

“可殿下之前不是杀了北边的赵王？”

“杀错了。”

“那殿下为什么处理一批伪朝官员？”

“他们逼宫。”

“殿下此言差矣，郑敬仪留不得，陛下已经处理一批伪朝官员，他们拿不到官职，肯定想法跟郑敬仪勾结在一起，令暂时平稳的局面再次动荡。

殿下丢给陛下一个烫手山芋，陛下那里殿下如何交代？”

“这有何难。”柳襄从外面进来，“当初汉文帝是怎么杀他六弟的？”

昔日跟汉文帝刘恒竞争过皇位的刘长谋反，朝臣说杀了吧，刘恒说心疼弟弟，流放到蜀地，后刘长被沿途官吏羞辱自尽。

说着她走到谢淮边上，往书上瞅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五帝本纪》？呃……殿下，你读书有些慢啊，都大半天了……”

《太史公书》开篇：五帝本纪。

“定然会有人这么建议陛下的，现在的问题是殿下怎么跟陛下交代？”

“哦。”柳襄瞄一眼谢淮，“忘记了，你不是皇帝。”

谢淮把书合上：“闭嘴。”

凌楚客总算是逮着机会教训柳襄：“殿下，她就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你可千万别听她胡诌，早晚会被她坑害。”

“首先我这个叫做放荡不羁。”柳襄反驳道，“其次既然早晚会被我坑害，那就中午听我谏言。”

谢淮幽幽的叹了口气。

隋侯之珠，得知可得天下。

他私下询问柳襄，柳襄很淡定地建议他多读读书，没坏处。

读什么书？

柳襄开了书单：《太史公书》。

充分体现了一个神棍的专业素养。

这本书的确是帝王必读书目。

哪个霸主自立为帝后，不是效仿汉高开国，远的不说，就说北边那个赵王，祭拜汉高祖，学着汉初皇帝搞节俭，吃饭连个油星都没有。

若是真把柳襄当成神棍对待，也不行，因为她的一些言行虽然无状，但都是实话，可操性也很强。

谢淮很纠结。

凌楚客很为难，试探道：“要不就把柳姑娘还给丞相吧？其实也不用还给丞相，四殿下说，陛下为五公主选伴读……”

说完看了柳襄一眼。

柳襄年16，出身世家大族叔父又是丞相。但即便是赐婚，也要先了解下她的秉性，先放在宫里养一段时间再说。

“啊？”柳襄有些傻傻地看着谢淮，“你妹妹今年多大？”

“小五今年14，很是乖巧懂事。”谢淮特地强调‘乖巧懂事’。

“可是我不需要读书了。”柳襄掰着手指头算，“要我进长安的都有谁？”

凌楚客沉吟片刻：“太子、燕王。”

看起来答非所问，但柳襄听懂了。

老皇帝已经跟柳津达成协议，把柳襄嫁到皇室，要么是太子，要么是燕王，谢淮不在考虑之内。

“魏王，你要不要反思下自己？”柳襄决定祸水东引。

谢淮的语气极为遗憾：“阿爹总说我性情急躁不够稳重，每次看战报心里都紧张的不行，他多次提醒我不要亲上战场，可我又喜欢带头冲锋陷阵。

这也不能怪我爹，治国嘛，要经常跟魏协那样的老狐狸打交道，而我在跟老狐狸打交道这件事上十分挫败。”

“殿下，你的性情叫做不够稳重……”凌楚客颤抖着双手指着柳襄，“那她呢？”

不愧是魏王的幕僚。

谢淮把话题掰回柳家，笑道：“楚客，柳津也有女儿，他现在是柳家的家主，柳家有什么传女不传男的东西，也是传给他女儿。”

“这怎么可能！”

柳襄目光闪动，微笑着看了眼凌楚客，凌楚客站起来向谢淮拱手拜道：“殿下，微臣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谢淮向他点点头：“你自便吧。我跟柳姑娘还有话要谈。”

凌楚客离开后，殿内其他人悄无声息退出来，常器也十分配合的持刀站在大殿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魏王殿下，你即便对我有敌意，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

柳襄起身，径直坐在谢淮书案旁边的台阶上，这样二人可以用很小的声音说话，外面的人也听不到。

谢淮轻飘飘道：“柳姑娘，是你对我有敌意，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要射杀我，是我令人不杀你。

你要将杜夫人迁出含元殿，是我帮的忙；昨晚是你拿着我的令牌吓唬我弟弟的将士，我自认为已经对你很好了，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他指了指案上的《太史公书》。

柳襄回头看向他，脸上浮现一些沧桑的笑容：“多读书没坏处的，毕竟隋侯之珠不是什么珍宝玉石，而是三千余言的策论……”

说着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卷竹简递给谢淮：

“这是上册，下册等我母亲和姨母自由后再给殿下。我母亲不想再嫁，是杜家逼着她，我相信殿下能搞定杜家。

至于姨母，她无法生育，如今之世，无法生育又无家族撑腰的女子，还是不嫁的好……”

谢淮全身一震，小拇指不受控制地挑动了下，接过竹简缓缓展开。

“汉室四百年江山，得益于一人，那便是萧相国。是萧相国源源不断给粮给兵，是萧相国定制度政策。

太史公曾说孝文帝好刑名，萧相国定九章律。

孝文帝赴代国前，萧相国赠三千言。

太史公作《太史公书》，抄录三千言。杨恽献《太史公书》给宣帝，遗漏三千言，本想献给宣帝，谁知被免官心灰意冷将它藏于名山，再然后被柳家先祖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