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允了她的请求。

姜南枝扶起丹书，向老太君垂首：“丹书和风裳并不是来路不明的人，南枝落难之时，被人所救，她们是恩人派来照顾我起居的侍女。”

“祖父在世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南枝谨记在心，时刻不忘，如今我平安回来，转脸就将一路相伴回京之人赶出姜府，岂不是成了不义之人，若真如此，往后百姓要如何看待我们姜家？”

自姜南枝回府，程元湘心中就存着疑窦。

听她主动提起救命之人，等不及老太君出声，程元湘忍不住追问，“你既说是恩人所赠，恩人是谁？如果能证实你说的话，那这两个小丫头，自然就不算是来路不明。”

姜南枝默然不语，这便是整件事情为难之处。

她此番回京华，私心里是想为一年前的事情做个了结，但若只单单为复仇回姜府便罢了。

她还有个秘密任务，才是回京最要紧的原因。

事关天幽阁和她自己的性命，所以一切和天幽阁相关的，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她费尽心思隐藏的神医身份，以及被天幽阁救下这件事，必须誓死守护。

略略思索后，姜南枝秀眉微蹙，“事关信义，恩人的姓名，我不能擅自泄露。”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杜馥华眼波流转，和程元湘一唱一和，“你不说，老太君如何为你做主？这恩人，怕不是你编来诓骗我们的吧？”

状似无意的一句话，惹得姜闻道侧目，他冷漠的目光中，透着一闪而过的嫌恶之色。

姜闻道最恨的就是说谎。

姜南枝眸色微冷，这杜馥华，看起来轻狂，说话倒是又准又狠，每一句都戳着姜闻道的痛处去。

在姜闻道的眼神中，姜南枝从腰间掏出一块半掌大小的玉牌，看样子就是有些年头的物件，上头的璎珞都已磨损的起了毛边。

瞧她拿出玉牌，丹书瞪大眼睛，心中不解，这不是楚神医的玉牌，怎么会在小姐手上？

“虽然不能透露恩人的姓名，不过临走前，他给了我这个。”姜南枝伸出手，掌心玉牌散发莹润光华，极简单的方形玉牌上刻了一个小小的楚字。

杜馥华嗤笑一声，“这牌子还是快些收起来吧，玉质是还不错，不过又破又旧，怎配得上姜家嫡女的身份？不如扔了，求老太君开了库房，进去挑块好的......”

然而话说到一半，杜馥华却忽然哑了声音。

她瞧见，一直漠视姜南枝的姜闻道，在看到手心静静躺着的玉牌后，身形猛然一震。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姜闻道藏在桌下的手，忽地用力攥紧，指节泛起白色。

姜南枝转向姜闻道，手向前伸了些，好让他看的更清楚，“恩人说他与老太爷曾有缘相识，不知爹可识得这块牌子？”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纷纷看向姜闻道。

姜闻道看着牌子，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自然是......识得的。”

十数年前，北朝也曾出过一个名扬八方的神医，楚杏林，那时候无数人向他求医问药，却千金难求一方，当真煊赫一时。

当年姜家老太爷只是个散官，与楚杏林一见如故。

姜闻道见过这玉牌，却不是从楚杏林身上，而是从姜南枝的娘亲，黎桑身上所见。

自黎桑去世，姜闻道便封锁了桑榆院，将钥匙交给程元湘，十多年了，不去看也不去想。

时隔多年，又见旧物，姜闻道一时有些恍惚。

自姜南枝掏出玉佩发问，程元湘的注意力便全放到了姜闻道身上，察觉到姜闻道的异常，她眉间一暗。

“单凭一块玉牌，破了老太爷的规矩......似乎不能服众？”程元湘一面留意姜闻道，一面试探着开口。

问询惊动了出神的姜闻道，他抬手制止，“这件事不必再说了，不过是两个侍女，不必太过苛责。”

他看着玉牌，声音微沉，“老太爷若知道，你能有这样一段奇遇，遇见楚神医，他定然也开心。”

身为家主的姜闻道都已如此说，程元湘自知不好再多言，默然坐下。

宴会结束，所有人齐齐从后院转移到正门。

朱红色立柱旁，老太君与姜闻道并排而立，姜南枝在二人侧后半步，身后云绕着姜家众人。

姜承景跨坐在骏马之上，已经换回出现在棠梨院时，那一身铠甲。

东面钟楼的钟声敲响。

悠悠钟声传来，老太君面上一阵恍然，身有军职，一时半刻都不能多留。

姜承景眼中划过不舍，他最后看了三人一眼，忍起心头酸涩，扯起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只留下离去的背影。

送别姜承景后，老太君在门边站了许久，最后伤心过度，头痛旧疾发作，被听竹搀扶着回了福堂。

老太君回福堂后，聚集在正门的姜家众人便也慢慢散去了。

姜南枝想起宴后，姜承景把她拉到一边，担忧的嘱咐了许多，直说让她硬气一点，他这做哥哥的不在，千万不能受欺负。

想着想着，鼻头也微微有些酸涩。

她在风口站了良久，丹书提醒道，“小姐，你不能这样吹风，身子扛不住的。”

回过神，姜南枝叹了一口气，转身看见姜闻道站在门内。

他似乎也站了很久，却不是看姜承景，而是盯着姜南枝的背影出神。

姜南枝一回头，二人目光撞在一起，她想了想，福身向他行了个礼。

姜闻道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进府内。

“我们要回棠梨院吗？”丹书清甜的声音响起。

“走吧，门口的风吹得我头疼。”

一主一仆走进府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小姐，楚神医的令牌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从陇西走之前，顺手从房里拿的。当时想着，要是闯祸了就拿出来顶锅，没想到还能派上这用场。”

聊了几句，还未出前院，姜南枝忽然停下脚步。

她偏头问丹书，“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小姐，今儿都十五了。”丹书说着陡然反应过来，声音都高了几度，“明儿就是拿药的日子......”

“嘘。”姜南枝伸手覆住她的嘴。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丹书懊恼的锤了下脑袋。

姜南枝抬头看了看天，“天色还不晚，再迟只怕药材铺子都要关门了，我们快去快回吧。”

于是二人调转方向，步履匆匆的出了府门。

买完药材回府，天色已蒙上一层暗色。

有几味药材颇为珍贵，一连跑了好几个铺子才买到，便有些误了时辰。

回到棠梨院，风裳早早就等在院子里。

姜南枝把药材交给她，嘱咐道，“还是老样子，煎两份出来，火候最重要，药材慢熬，一定不要煮沸锅。”

这药是姜南枝为了压制阁主身上的蛊毒，而特制的药。

虽已经知道他身上是子母蛊，母蛊死亡，则子蛊自然无法存活。

奈何天下之大，不知母蛊会被下在谁体内。

找不到母蛊，便也就除不掉子蛊。

姜南枝看他月月发作时痛苦不堪，便制了此药，吃下可缓解痛苦。

每月煎药一次，风裳对火候的把控早就是轻车熟路。

不过兹事体大，姜南枝总忍不住嘱咐几句。

等看着药材入了锅，姜南枝才放心的从小厨房走出来。

丹书走来禀报，方才听竹来了一趟，老太君喝了药，歇了几个时辰，头疼之症缓解许多，让姜南枝去福堂陪她用晚膳。

姜南枝欣然应允。

用晚膳的间隙，她偷偷找机会切了老太君的脉，脉象无碍，再看老太君气色恢复不少，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用过膳，她留在福堂陪老太君闲聊许久，等出福堂之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丹书扶着她，摸黑向棠梨院走，语气有些恼，“府邸太大了也麻烦，稍微黑点我都摸不到回棠梨院的路了！”

姜南枝笑她，“你不如直接说，你分不清东南西北。”

二人说闹着推开院门。

往常无论什么时候，风裳都会抱着剑守在角落。

今日院内一切如常，只是不见风裳。

院子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不正常。

丹书也发觉到异常，面色凝重的护在姜南枝身前，两人谨慎的向院中走去。

走到院子正中，姜南枝从特制的腰包中摸出一根银针，她压低声音对丹书道，“你去偏房看看，风裳还不知道在哪里。”

“不！风裳还有一身武功，我要是走了，小姐你又不会武功……”

“没关系，我有这个。”姜南枝扬了扬手中的银针，扯出一个笑，“你别忘了，我这一手银针暗器，可是阁主练了我一年，亲自教我的。”

丹书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还想说些什么。

但她太清楚姜南枝的性子，知道她必然不会让自己留下，纠结片刻，丹书丢下一句，万事小心，闪身去了偏房方向。

丹书一走，姜南枝脑中的神经整个绷紧，她拿着银针，缓慢走到厢房门边，轻手轻脚推开屋门。

屋内很昏暗，只有美人榻旁一个小方桌上，放了一根燃了大半的烛台。

姜南枝小心的跨过门槛，然而整个身子刚刚走进去，身后的房门“嘣”一声关上。

黑暗中闪出一道身影，那人影移动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已经从姜南枝眼前消失。

姜南枝还在努力寻找人藏匿在何处，忽然被人从身后环住，那人已到她身后，他的胳膊控制着她的脖子。

温热的鼻息吐在姜南枝耳边。

一道深沉慵懒的男声响起，“小南枝，数月不见，可有想我？”

亲密接触的姿势，嗓音中恰到好处的沙哑，屋内暧昧感瞬间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