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舒凝缓缓的从席间走出，面对众人投来的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她神色间并未有一丝动容。面对陛下，也只是随意地行了个不大标准的宫礼，正当众人以为她要开口吟诗的时候，她却一个转身，走向雪思瑶。

雪思瑶见父皇偏向姜舒凝，并没有成功的让姜舒凝出丑。本就有些带了些不服气，满脸的闷闷不乐，看向姜舒凝的目光自然也是充满敌意。不过见到姜舒凝向她走来的一瞬间，她不由得向座位后靠了靠，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

“你……”雪思瑶开口正要斥责，但声音意外的有些颤抖，接下来的话居然一时间说不出口。她心中暗恼自己堂堂一国公主居然让一个大臣的女儿吓成这样，但是迫于姜舒凝的带给她的压迫感，她的手控制不住的抖的更厉害了。

走到离雪思瑶一步远的地方，姜舒凝停下了脚步。右手握着剑鞘缓缓抬起，剑炳指向席位上的雪思瑶，抖动手腕，那剑便脱鞘而出，正好抵在雪思瑶的下巴上，接着顺势向上抬了抬她的下巴，徐徐开口道：“三公主似乎很喜欢用自己擅长的东西与旁人不擅长的东西相比。我自幼在千云山长大，并没学过这些东西，但有幸得师傅教过几招剑法，不如三公主同我比比剑术如何？”

“烦请姜姑娘手下留情，瑶儿不懂事，本宫往后定会好好教训，只是瑶儿并未学过武艺，且今日是瑞王册封的吉日，实在不宜舞刀弄剑，不如看在陛下和瑞王的面子上，这比试就此作罢可好？”开口的正是林贵妃，也就是三公主的生母。她五官生的十分明艳漂亮，语气却是温柔似水，看上去倒是与三公主并无半分相像。

林贵妃本就生的极其惹人喜爱，语气又是十分温软，若是换了旁人，定是不忍拒绝的，只可惜姜舒凝并不吃这一套，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过去，语气中带着几分天生的傲气：“今日之宴本就是为庆贺瑞王得胜归来，瑞王既能出奇制胜，靠的自然不是歌舞，而是一身出类拔萃的武艺，刀光剑影有何不妥？再者，先祖马上得天下，落雪国建国之初，便是文武并重，怎么到如今，舞刀弄剑竟然不合时宜了？”

“这……”林贵妃没曾想姜舒凝会这样说，一时哑口无言，一双可怜楚楚的眼眸向皇帝投去求助的目光。崇圣帝看了看席间的姜相并没有开口阻止的意味，便知道姜相是默许了姜舒凝的做法，自然也不好说，为了这点事惹得姜相不快实在没必要。

姜丞相自然是看到了崇圣帝的眼神，也心领神会，但是却也只是满脸笑意的看着姜舒凝，语气中还带了几分宠溺：“凝儿，不得殿前失仪。”话虽然是责备的话，但是语气中却并没有一丁点责备的意思，自然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爹爹教训的是！”姜舒凝闻言收回抵在雪思瑶下巴上的剑，莞尔一笑，抱剑向陛下的位置行了个礼，脚下却纹丝未动，看样子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此时的雪思瑶小脸煞白，她身为公主养在深宫但是却并不是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陛下不敢惹姜家，亦不敢让姜家独女下不来台，若是好言相劝无果，那么，到最后只能牺牲她这一个公主。她知道她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林贵妃，更深一层的便是整个林氏。她若此时能应了姜舒凝的邀约，丢人的只是她一个，若是耽搁久了，受影响的就不单单是她了，她的母妃包括背后的林家都有可能受到牵连。思及此处，雪思瑶真的很想咬咬牙，站起来走出去，但是双腿却像灌了铅，不听使唤。

豁出去了！雪思瑶闭眼，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猛的一下站起来，正准备要开口，却被对面席上，一声温润有力的男声打断。

“姜姑娘所言不虚，不过皇妹今日身体不适，本王愿替皇妹应邀出战，等日后皇妹身体好了，本王再亲自带皇妹到府上登门致歉，姜姑娘意下如何？”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包括姜舒凝，都齐齐看向声音的来源，看看是谁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在场的男眷，小辈当中其实练过剑的并不少，能打的过有些三脚猫功夫的姜舒凝的自然也有不少。但是并未有一人敢真正与姜舒凝动手，赢了自然脸上有光，但是姜丞相爱女心切，若是让他的女儿受了委屈，自家父兄在官场上自然会受制。但是要输给三脚猫功夫的姜舒凝，那就要表现的十分差劲，自己丢人不说，这明显谄媚的态度，又会让皇上猜忌。所以，当众人将目光投向发声的雪景瑞时，眼神还是有几分真实的敬佩的。

姜舒凝看向雪景瑞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探究，她并不明白雪景瑞此举的意义是什么，这样吃力不讨好就只是为了为陛下解围？亦或是……此人真的沉迷于英雄救美，若是见有美人落难，便如百爪挠心，不出手便会难受至死？换了旁人，姜舒凝可能还会讥讽两句，但是此人是雪景瑞，是她原本姻缘红线另一端的主人，便点了点头，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一般而言，参加皇家的宴会，只要皇帝在场，无论文官还是武官都是默认不许佩剑的，在场的安危也会尽数交给御林军。瑞王虽然是这王府的主人，但是也是十分守规矩的，于是便顺手借了旁边一个守卫的剑，走到宴会厅的**,先是向陛下行了一礼，然后站到了姜舒凝的对面。按照落雪国的规矩，两人切磋前需要鞠躬，然后碰拳，再各自退后三步，然后再开始。这项规矩几乎是接触过武艺的人都会清楚，姜舒凝自然也不例外。

趁着碰拳时，两人距离比较近，姜舒凝微微动了动嘴唇，用仅有两人可以听到声音低语：“瑞王很爱英雄救美嘛！”

英雄救美？雪景瑞一愣，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他没想到姜舒凝能看出来自己是为了她才主动站出来的。虽然姜舒凝现在可以仗着姜家权势不把皇家和众人放在眼里，但是经历了上一世的沉浮的他深知权势不过是一时的，他并不希望姜舒凝此时树敌太多，将来也尽可能的多一分退路。不过英雄，他又算得上什么英雄呢？于是，思索片刻后，他也压低声音回道：“过奖了。”

过奖了，算不得什么英雄。

嗯？是听不出这是在嘲讽吗？姜舒凝看着雪景瑞一脸认真而谦虚的样子，有些自我怀疑，她是不是对眼前这人误会很深啊？只是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向后退了三步，抬头两人的目光交汇，本来有些轻蔑的目光却渐渐定格。那目光像是打开了什么封存已久的书卷，带着浓烈而又不知所起的情感，跨越过时间与距离，走向故事的尽头，尽头那端的人是她又不全然是她。姜舒凝也不知为何，只是那么平静的一个眼神，却让她在那一刻与他心意相通，不过，也只是短短的一刻，片刻后，她便拔剑而出，一剑直直的刺向雪景瑞的咽喉。

在座的众人其实对剑术感兴趣的少之又少，尤其是女眷席中，对这些舞刀弄剑的表演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抵不过场上的二人均是这些天落雪城中话题的中心。一个是得胜归来的年轻俊美气度非凡的王爷，一个是落雪城无人不知策马扬鞭的骄纵大小姐，便是单看长相，二人也能在一众贵族子弟算排到上乘。

姜舒凝虽然高调，但是却很少像今日这样在众目睽睽中让人打量，众人对她的样貌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印象。她习惯骑马，因而众人印象中的姜舒凝更多的是一袭红衣扬长而去，即使买什么东西时需要停留，众人也都因为惧怕，并不怎么敢直视于她，更别说细细打量了。

今日她就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红衣，样式虽然简单，但是做工和布料均是十分讲究；一半的头发被一只珠钗高高的束在头顶，另一半如墨色锦缎，尽数披在脑后，看着简单，但是也能看出是人用心打理过的；头饰虽然简单，但是识货的人却能看的出来，那不过是一只珠钗，价值却能顶别人一身的装束。她的长相与她的母亲有八分相似，她的母亲闯荡江湖时是有第一美人的俗称的，她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面部轮廓柔和流畅，五官清贵大气，分明是温婉可人的长相，但是神情和眉宇间那那份高傲平添了几分距离感，再加上肤色比旁人更白皙些，更带了生人勿近的几分冷意。

雪景瑞则不同，他一袭墨蓝色广袖长衫，手中拿的不过是一把再简单不过的铁剑，但是在他手里，却是十分的气势非凡。一般来说，久经沙场的人身上多少有些收敛不住的杀气，但是雪景瑞两世为将却并未沾染半分血气，反而有几分书卷气息。他就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宽肩窄腰，挺拔如松柏翠竹，比文人多了几分坚毅与力量，比武夫多了几分风骨。至于原因，其实可以归咎他的长相，明明五官立体，轮廓分明，眉眼间却总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让人忍不住接近。

两人就只是这样面对面站着，就像是一副秀美的山河绘卷。一众人中有些比较仔细的，一眼便看出，两人的衣服是用同一种布料裁制而成，款式也十分接近不知道是刻意的还是仅仅是一场意外。

当然，衣服的主人，雪景瑞与姜舒凝两人并未留意到这些，两人对穿衣打扮其实都没有什么讲究，只是恰巧江南布行的三匹千丝云锦中的送入皇宫的其中一匹墨蓝色的被陛下赏给了瑞王，红色的那匹恰巧被姜舒凝截胡。

再说回二人的比试上来，其实姜舒凝心里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雪景瑞的对手，她自己得剑法学的本就不是什么克敌制胜之招，而是美观性大于实用性的一套剑法，如果战场上真正对上雪景瑞，一招之内便可分胜负。因此，姜舒凝一出手，便是奔着雪景瑞的命脉去的，她想知道，如此爱英雄救美的雪景瑞舍不舍伤他，舍不舍得一招将她击败。

不过显然，姜舒凝是低估了雪景瑞的剑法，也低估了他英雄救美的决心，他此次出手，便是奔着双赢的局面去的。姜舒凝的剑并不快，雪景瑞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接到，只是两剑交锋的那一刻，并未像姜舒凝预料的那样，自己被震开。她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压迫着她，却也没有将她压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也正是那一瞬间，姜舒凝觉得，这剑分明还在她的手里，却并不是由她主导控制，就像是有了生命那般，带动着自己身体。自己的每一次走位，出剑都像是被固定好的一样。因此虽然她明显感觉自己已经有些应接不暇，完全落入了对方的掌控，但是在外人看来，却是她步步紧逼，打的雪景瑞节节败退。可惜了姜舒凝自己是看不到自己舞剑的，要不然，她便能看到自己是如何以一分的剑术打出十二分的水平的。

就这样，在姜舒凝全程茫然无措的的情况下，以剑互相横在对方肩上的姿势结束了这次比试。姜舒凝看着不知道怎么就落到对方肩上，看着因为自己剑十分锋利的缘故而削掉了的对方的一缕长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姜姑娘剑术斐然，本王十分佩服，在此认输。”雪景瑞率先移开了剑，向后退了一步，抱剑行了一礼。他依旧镇定自若，只是呼吸之前急促了一些，天知道，他为了能有现在这个局面付出了多少。

雪景瑞走开之后，姜舒凝的剑没了支撑，自然而然的落了下来。她提着剑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雪景瑞，看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是我输了。”说完，不等陛下再说什么便自顾自走回了自己的席位。众人都在议论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但是姜舒凝却什么也听不清了，她有些失神的坐在位置上，周围的一切好像都统统不存在了一样。

这，便是雪景瑞吗？这便是她命中注定的天命之人吗？或许还需要加个曾经？姜舒凝这样想着，心底生成一丝不一样的情愫，却让人抓不住，就像现在手上的红线一般，若有似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