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二岁那年，胡久月突然想死。

说是想死其实也不对，她总是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个地方。

她甚至让丫鬟准备毒药给她，把她那可怜的丫鬟吓个半死。

她总是悄悄地翻墙出去，一想到往后要被父母安排婚事，得一直被锁在家中的日子就想死。

她喜欢刀剑，当母亲训斥她这样以后嫁不了人，没人喜欢的时候，她就更加喜欢刀剑。

为此她父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决定如果自己没有死，那么一定会在某一天去流浪。

对于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死亡就是死亡，不是什么别的东西，也没有别的含义。

不过是一种逃跑的方式。

她在王都永夜城，一天只有两个时辰的太阳，灯火却永远长明。

没有什么趁着夜色摸出去的说法，她只要觉得时候到了随时都会跑出去。

她的父母很爱她，但她的姐姐不久就要嫁人了。

她不想逃避自己应尽的责任，可如果自己就什么也不做像姐姐一样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走下去的话，她好像就一辈子就会被责任困死了。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从出生开始就这么觉得。

姐姐婚约立下的一个月之后，她半夜去见了父亲最后一面，她们共同喝了一碗茶，虽然没聊什么，好像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但她还是忍不住跑了。

她没有想到那是各种意义上的最后一面。

她穿着缠着侍女买的简陋衣服，嘴里藏着用布包着的毒药，腰间佩着一把短刀。上街走了一夜，看看整座城是什么样的。

她走了一夜，等到想回去看一眼的时候，却再也走不回她的家。

离她家还有一里的距离，遥遥望去，如果她继续前进，她就将被密密麻麻的穿着盔甲的士兵堵住了道路。

她看见了自己的亲人一批批被运上了囚车。

她面无表情的后撤，仿佛这件事情完全和她没有关系。

日落之前他们就结束了工作，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回了“家”。

她的个子很高，比大多及笄之年的女孩子还要高。

她本来担心自己将来会很高很高，恐怕从没想到她的身高也停在了这一年。

一个人能跑到哪去呢？她虽然想流浪，但是一个人又能怎样活下去呢？

没有人会雇一个小姑娘看家护院，一个人没有自己的“家”或者自己的“田”好像很难活下去。

她只想过“死”，从没考虑过活下去这件事情。

她遥望着夜空，在思考，她的短刀到底有什么用。

士兵们的身材很魁梧，毕竟是皇城的军队，伙食看上去不错。而且最近她听说天汉王的行为可以用穷兵黩武来形容。

虽然如此，但好像还是没有打下什么特别关键的战略要地，不然一定会好好炫耀一番。

她尝试运气，却发现丹田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她为此感到很苦恼，身体里的东西难道也会丢吗？

出乎意料的，她真的要开始流浪了。

第二次日出。

胡久月以往可不会数这个东西。

刑场上出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唯独没有找到自己父亲的。

父亲会武功，可能不会束手就擒，但他却不会抛下自己的母亲。

父亲会不会也弄丢了什么东西。

她不指望父亲安然无恙，只希望他不要死无全尸。

免得到时候相遇的时候认不出来。

她冷冷的看着刽子手举起了刀。

哦，我曾经喜欢的，就是这种东西呀。

脖子上面的“花纹”原来是这样的。

其实来这儿挺危险的。

只不过她没有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只想着一定要把眼前的景象记住。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默默在心里回忆着他们的名字。

暂时都记得，暂时都没忘。

那是她流浪的起点。

姐姐的囚衣上血迹斑斑，还有曾经经常待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囚衣上也有血迹。

为什么不肯给个痛快呢？

她想问。

一切结束之后，她的感想也就只有一句

“不好看。”

她离开了，不断回忆着刽子手的刀落下的那一个瞬间。

人不为了憎恨也会杀人。

杀人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想着。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滩烂泥，只是出生在富贵家庭，才被烧成了陶瓷，成了一个精美的花瓶。

不过花瓶在今日出现了裂痕。

第三次日出。

她睡在巷口，她不喜欢睡客栈，她的左脸上多了一道刚刚结痂的伤痕，让自己看着更加年长，更不像一个女孩子。

虽然事后觉得也会因为这个伤痕而显得更加特别，但当初一时冲动，没有什么后悔药，所幸那道伤口其实划得很浅。

至于靠着原来相貌的好处，她想都没想过。

她身上还有不少银子，她打算买许多又干又硬的炊饼，听说这种东西比较能填肚子。

然后她要出城，去一座山上打猎，当猎人。

等到自己二十多岁身体最好的时候，再回都城复仇。

她的确去摊上买了许多炊饼，然后打算出城。

她还没到城门，但她却被拦了下来。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寸步难行。

她本来就觉得自己不被抓是很不可思议的天意。

一个漂亮的女人笑嘻嘻的看着她。

她是胡久月十二年的短短人生之中看见的最漂亮的女人。

她个子和胡久月差不多，模样甚至看上去与胡久月年龄相仿。

“你好，小姑娘。”

“你好。”她微微动了动舌头，准备咽下毒药。

陌生女人把手移开她的肩膀，像是一个老熟人一般拉起了她的手。

“你有工作吗？”女人问道。

“没有。”胡久月实话实说。

她贴着胡久月的耳朵，轻声说道：“有没有兴趣入行。”

“没有。”

“最近缺人手，现在入行，送一身行头。”她继续说道。

“我还有事。”

陌生女人还在笑，但她已经动手切了下胡久月的脖子，把她打晕。

在被打晕两眼一黑之前，胡久月咽下了毒药。

实际上她的侍女根本搞不到这种毒药，也不敢把真的毒药交给她。

那不过是一块糖。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不由得有了一些感慨。

为什么人不能靠憋住自己的呼吸把自己憋死呢？

陌生女人坐在床边，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天色黑了。

“有没有听过光风霁月阁？”陌生女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