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奶狗走在回家的路上。

手机铃声响起。

喝醉的姜云正戴着耳机听歌，音乐被人中途打断，她十分恼怒，不情不愿地接通。

“喂，谁呀？”

耳机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喂，儿子！”

姜云大怒！此人居然敢占她便宜，于是毫不客气地回怼：“孙子你谁啊？这样玩有意思吗？”

“……”

没等对方回应，姜云直接挂断了电话。继续放起歌儿，跟着哼唱。

“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

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

终于有一天，你会修到……”

还没唱完，铃声竟然又响了！

姜奶狗大怒！

她黑着脸，不耐烦地接通。

此时她戴着苏扬的蓝牙耳机，操作十分方便，来电时只要轻轻触摸一下耳机外壳就能接通，不需要特地掏出手机。

果然，电话那头还是那个声音，这回，语气听起来有些阴沉。

“苏扬，我是你爸爸……”

“我是你爸爸！” 姜云没好气地打断，一把挂掉电话，翻了个大白眼。

“什么玩意儿！？” 她很不高兴，嘴里嘟囔了一句，语气完全是苏扬式的！

换作本来的姜云，就算喝醉了也绝不会如此说话。

不过才喝了几瓶啤酒就愚蠢如斯，只能说，苏扬这具肉身酒量不行……

姜云有些疲惫，晃晃悠悠走到家门口，发现屋里灯光亮着，觉得有些奇怪。

她从裤兜里掏出家门钥匙，在钥匙孔里一阵捣鼓，却无法将门开开。

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咦？莫非是爸妈回来了？”

姜云脑海里闪过这一念头，旋即摇了摇头，自我纠正道：“不对，是苏扬的爸妈回来了，嗝~”

打了个带着酒味儿的嗝，苏扬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身高一米七五，胡子拉碴，肩宽背阔的中年汉子，姜云立刻辨识出，这就是苏扬的父亲。

于脑海中搜索片刻，姜云得知在苏扬的印象里，父亲的话不多，颇为和蔼可亲。

他们父子关系很好。

不过，此时他的脸色……为何那么难看呢？

难道，苏扬的脑子有病？记忆错乱？他的父亲对他并不和蔼？并不可亲？

看着眼前这张本该感到亲切的面孔，姜奶狗却联想到了佛寺四天王殿里，那几个浓眉倒竖，睁着铜铃大眼的天王……

她有些害pia地后退了一步。

“爸……你回来了。” 声音发虚。

“你还认得我这个爸爸？” 苏柄第悠悠道，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

姜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想：完了。

恐惧已经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大脑高速运转，立刻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求证一般，姜奶狗掏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

一看，来电显示：爸（2）。

刚才是铃声一响就耳机接通，所以没有看屏幕……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看向神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的“父亲”，背心渗出涔涔冷汗。

姜云颤巍巍抬起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爸，误会……都是误会！您听我解释！我……啊呀！别打！疼！哦吼！嗷……”

“三天不见，你都敢当我爸爸了！兔崽子，我打不死你！”

十分钟后，发泄完怒火的苏柄第心情愉悦，提着大头儿子的耳朵，将其拖入客厅，扔在沙发上。

苏母慈祥地走来，心疼地瞧了一眼躺在沙发上，脸胖了一圈儿的儿子，摇头苦笑。

“你喝酒啦？” 消了气的老爹如是问。

姜云脸写着“命中带苦”四个大字儿，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她胸中愤愤之气难平！

自己替苏扬挨了一顿揍，可真的苏扬愣是没感受到一丝痛楚，全给自己吃了！

姜云恼怒之下，竟在心中对苏扬诅咒了一句：“诅咒你头顶绿光常照！”

不过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姜云就觉察到，这绝不是自己作为一名优雅的女士所当有的想法，嗯，肯定是苏扬这个大脑在那儿吱声！

一念及此，姜云不禁咧开嘴角，觉得有些好笑：如此一来，苏扬算不算是自己诅咒了自己？

“哎哟！”

嘴角这一扯，可把姜帅锅疼坏了，她再度呻吟出声。

苏柄第不知道“儿子”此刻竟有如此丰富的内心戏，他训斥道：“哼！酒量不好，就不要喝那么多！”

语气略微缓和了几分，透着父亲们独有的深沉的关心。

“我也没喝多少啊。而且明明已经叫服务生选度数低的了……” 姜大头小声嘀咕，因为脸部肿了，声音含混不清。

苏扬的母亲来到他身旁坐下，笑道：“扬儿，妈猜，你们喝的只是啤酒吧？”

刚毕业的小子哪儿喝得起红白？

“嗯。”

“可即使是度数不高的啤酒，正常人喝多了也一样会醉的哦。”

那是啊，自己都以身试法了。

“我知道了妈。”

苏柄第拍了拍儿子的大腿，语气戏谑地问：“今晚是和姑娘出去约会了？”

“不用你管。” 姜云低声答道，语气幽怨，显然对于“父亲”的一顿毒打耿耿于怀。

苏柄第脸再次拉了下来，手中气力凝聚，觉得有必要梅开二度，给儿子以更深刻的教育！

不过就在此时，一只柔荑轻轻按在了他的大手之上，压制住了他的气机。

苏柄第哼了一声，冷然道：“好了，现在大学毕业了。你是想读研，还是参加工作？”

“我这成绩能读研吗？” 姜奶狗翻了个白眼，反问道。苏扬偏科有些严重，且当初根据亲人的建议选完专业，上了课后才发现自己对所选专业毫无胃口，反而对一些课外的东西大感兴趣。

“额……也是。” 苏柄第有些尴尬，转移目光，心想：“差点忘了这茬”。

“看来我没得选择。”

“那，儿子，你想做什么？考公？还是找与你专业相关的工作？”

“这才刚毕业，我想歇会儿先。” 姜云懒散答道，这确实也是苏扬本人会有的想法。

“歇会儿？你想歇多久？” 苏柄第皱了皱眉，接着道：“年轻，就要好好把握，多多努力，不能荒废时间！”

姜云无奈了，苏扬这父亲似乎没有自己的父亲好说话。姜云的父亲在她上大学后就没再管过她了。

说好的和蔼可亲呢？仅适用于学生时代吗……

“爸，我刚脱离学生身份步入社会，只是想休息一下，又不是不努力了。哎您别急嘛！”

“不是不允许你有短暂的休息，只是现在大学也毕业了，你要对自己的未来有个清晰的规划。说说，你有什么安排？”

“安排安排，整天就知道安排！” 姜云心中吐槽，沉默片刻后道：“我还没想好。但是……我想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

苏柄第捕捉到话外之意，眉头蹙的更紧：“你的意思是，不打算从事自己的专业领域？”

“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现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喜欢做什么。给我一些时间去摸索寻找。”

这几句对答，姜云基本都是任由苏扬的身体本能发挥，运用其脑子里的想法去应付。

苏柄第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孩子，我和你妈虽然学历不高，但不夸张地说，我们在阅历、在社会经验上，远比你这小崽子丰富的多。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吸取我们的意见，可以让你少走很多弯路。

要么呢，你就求稳，考个公务员。为国家效力，福利待遇都不错。

要么呢，你发挥你的专业，争取入职行业前景出色的大企业，前期在基层锻炼，积累经验多看多学习，找机会攀爬晋升，成为职场精英。再往后等你积累了足够资本，可以考虑创业。这条路比较不稳定，但收入的上限会更高……”

听“父亲”说完，上了苏扬身的姜云语气平淡，不带情绪地回答：“可我觉得，人不要那么现实。收入和待遇什么的，有固然好，但更重要的，我想是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业！”

苏柄第板着脸，还待开口，苏母刘惠英却已接道：“扬儿，你父亲说的不无道理。你可以把你喜欢的事情当做业余的兴趣爱好。但工作本身就是为了生活，还是应当首要考虑收入和待遇因素的。

你是个男孩子，将来总要成家立业，你将需要肩负起整个家庭的开支重任，如果没有可靠的收入来源，你又怎么尽你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呢？”

母亲的语气很柔和，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姜云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压抑感。

她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让我想想。”

留下一句话，她起身回房，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今夜，姜云难以入眠。

“他只是个刚毕业的男孩，才刚出社会，就得要考虑自己将来的家庭负担么……”

翻来覆去期间，姜云多次自我提醒：“我是姜云，何必要为苏扬烦恼呢？”

虽如此，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共情，因为她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他。

姜云不自觉地融入苏扬这个人，感受他的感受，忧其所忧，辗转反侧。

“所以，就因为我是男人，我就理应为了所谓的责任而放弃热爱，选择一份收入更加靠谱，但却不喜欢的工作，以承担起将来家庭的责任吗？”

她嘴角勾起一抹味道莫名的轻笑。

“呵，咋感觉那么熟悉啊？这不就是小说和电影里反复提出，并乐此不疲地强调的‘男人’的故事（the story of manhood）吗？”

“身为男人，天生就该怎样怎样……凭借着媒体、社会、文学的共同发力渲染，这些话如今早已洗进了多数成人的心里，似乎已成了大众共识。”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怎样怎样’，却会随着时代与社会的改变而改变、随着国家与地域的不同而不同，根本没个定论。毕竟只是人为编造的故事，先入为主的说法，所以虚妄不实，很容易随情境而流转变化。”

“可世上有多少男性，就因为说的人多了（毕竟，有一个故事叫：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便把这套故事信以为真，终生践行不辍，甚至不惜为之牺牲性命！他们还自豪地觉得：我真是个男人！”

“殊不知从一开始，就迷在了人造的故事里头，糊涂到了生命的末尾。这难道不可笑么？”

“若有稍微看的明白一些的人，就会立刻被万万千千的普通人视为异端、异类，从而承受莫大的社会压力、精神压力。这样的人，除非心性通达，否则有可能会抑郁。所以他们中的大部分，其心最终往往也是被同化，泯然众人。”

姜云睁眼看着天花，任思绪漫无目的地漂浮着。

念起念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睛属实酸涩，精神着实倦了，她垂下眼皮，浅浅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