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凉风暖阳。

一切的黑暗都在黑色的眼睛里清晰起来。

杨牧之打扮成叫花子的模样到了燕公子的府外，他要看看燕公子今天会有什么行动，顺便打听一下关于自己的消息，看看李知县会如何处置自己。

偷摸出了门，竖着耳朵听着人们的消息，杨牧之不想张嘴打听，人生地不熟，跨越将近千年的时光，他还不知道哪个细节会有可能暴露自己。

加之现在阳县受灾，听闻燕公子发粥，定然有许多人讨食，跟着人流肯定能找到。

不过，身为一个现代人，尤其是一个九零后，对于饥荒这个词，实在遥远和陌生，当他出门走到街上的时候，不得不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贪官无心，百姓无情。

饿殍遍野，原以为是一句夸张的成语，哪怕以前电影里的镜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直到亲眼所见，鼻间嗅到了不可逃避的尸臭，杨牧之才认识到了什么是人间炼狱。

一具具尸体残缺不堪，每个人死前的表情都是扭曲的恐怖，他们瞪大着眼珠，眼睛里只剩下极度的欲望，四处都能看见随处搭着的柴堆火炉，里面还留着一些吃剩的骨头。

接着，人作为动物终于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不仅成就了蚊虫的狂欢，它们仿佛看见了天神一般，一拥而上，最后是心满意足般的流连忘返。

杨牧之再也忍不住恶心，强烈的不适感几乎让他当场吐了出来。

如果不是那些异样的眼光可以吃人的话。

再往前走，人渐渐多了，杨牧之远远望去，能够看见燕府二字，院门很高，但高不过里面的两座望楼，上面站着几个士兵，犹如天神一般俯视着人群。

有人在虔诚的跪拜，祈求燕府能够如往日一般正常开门；有人在偷摸插着队，他是流着泪的，襁褓内的幼儿安静的哭着，像是怕惊醒了身边豺狼般的眼眸。

吱呀一声。

门开了一半。

先出来的是一排护卫，各个手拿长枪，等列队成形，再走出一个老者，站在门前，然后有人搬出一个巨大的铁锅，热气腾腾的白粥此刻散发了无与伦比的香甜。

“来来来，乡亲们，开饭了。”

众人雀跃，强打起最后的精神。

每个人都是躬着腰，双手颤抖的扶持着饭碗，眼神里带着狂热的殷切，等到粥倒入了碗里，立刻就被灌入嘴中，根本顾不上那滚烫的烟火气。

“大人，今日怎么只有半碗？”

“吃完再去后面排着，人越来越多了不是，咱得照顾到每个人嘛不是。”

“是是是，大人仁爱。”

等一轮过后，第二轮开启的时候。

那位管家却停了下来，等到大家面面相觑，几乎从热烈的渴望等到气急败坏的大骂的时候，那管家才张了嘴：“诸位，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家公子自从阳县糟了灾荒以来，就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为大家的肚子着急，虽说每人每日只有一碗，但是全城的百姓算下来，也是不小的开支，我就问一句，我家燕公子可向你们求过什么事吗？”

“没有。”

“从来没有过。”

有机灵的小伙子喊道：“大管家，您就直说了吧，想要我们做些什么，若是燕公子用得上，自然在所不辞。”

“好，都是敞亮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老管家继续说道：“我家公子今日遇上了麻烦，被贼人打伤了。”

“是谁！”

一句简单的话如同一声闷雷，瞬间在这乌泱泱的人群里炸开了堆。

大管家道：“昨日惊雷滚滚，天象异常，我家公子担心下雨淹了粮仓，所以起夜检查，没想到就是在这个时候遭了贼人偷袭。”

“大管家，您快说是谁，兹要是我们识得，一定将他捉来，听燕公子发落！”

大管家道：“诸位都知我家公子在死牢里有一所住邸，那本是我家公子用来为死牢里的亡魂在生命最后渡魂用的，因此在里面认识了一个人，也就是偷袭我家公子的那位。”

有人急道：“哎呀，大管家，您可急死我了，您就直说吧，是谁！”

大管家叹了一口气，踱了两步，等到下面更急了，才下定决心，一脸愁容的说出了那个名字：“杨牧之。”

名字一出，人群便开始讨论起来。

“杨牧之？”

“好耳熟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反贼，官府出过告示，说今日午时三刻要问斩。”

“乱讲，他是为了乡亲们，才起义造反，听说当初还把粮食运了出来了呢。”

“运出来了，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他要是真是个英雄，又怎么会偷燕公子家的粮食？”

“对啊，跟官府造反，咱还能信，谁叫他们不发粮，可是又为何要去伤燕公子，燕公子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里，杨牧之便偷摸退出了人群，这里已经不是容身之地，再待下去，恐怕会立刻被这帮人给撕了。

还没走出两步，就远远的望见官府的衙役们也出来了，正在到处贴着告示。

杨牧之又混进了人群里，看见衙门告示写着——

因杨牧之私自越狱，心怀怨恨，昨夜私自烧了衙门粮仓，现全程通缉。

凡能捉到杨牧之者，赏十斤白面。

杨牧之看到这里，顿感糟糕，两边是想让自己当这个替罪羊。

那边燕公子的白粥。

这边县府衙门的白面。

在此时此刻，都是雪中之炭。

燕公子正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的话，百姓们不会不信。

而知县这边出了公告，重赏之下，自己就是行走的唐僧肉，人人垂涎。

杨牧之倒吸一口凉气，他感觉到自己无处遁形，好像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一双双绿色的眼睛。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杨牧之在寒冷的阳光下，只能感受到刻骨的冰凉，这是一种最无助的绝望，他呆立在原地，出发之前，他怎样也不会想到对方竟然会把一切归根到自己这个不重要的人身上。

无论如何，萧星都比自己更适合当这个人选。

但是转念一想，杨牧之反应过来，萧星哪有自己有名气？他不过是一个被关了几年的推官而已。

枪打出头鸟，最后打死鸟的，往往不是天神的猎枪，而是身后那群叽喳不停的鸟儿们。

彼时彼刻，杨牧之还是为民请命的英雄，而此刻此刻，在他们的渲染下，英雄在一瞬间成了万人唾弃的贼人。

我原本是在牢里，可能会死得其所，死的壮烈。

如今我逃了出来，却要背负千古骂名，人人喊打？

“抓住那个杨牧之。”

“别跟我抢，老子可是好久没吃馒头了！”

“大哥，到时候能分我一个吗？”

“看！杨牧之！”

思索间，人群里突然有人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