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妖人鬼，一念之间。

冬日暖阳，大雪刚停，远方的雪地蹦出新芽。

回忆近了。

……

黑猪睡在院子，燕和尚和云萝莉在屋里。

黑猪睁开眼睛的时候，风雪渐歇，天地万籁寂静。

一团青色火苗浮在庙上空，方圆百米冰雪渐渐融化，水滴猪屁股上，冰寒刺骨。

黑猪浑身激灵，大喊：“有妖精！”

脑后飞来一物。

接着两声惨叫。

黑猪翻身倒地，眼冒金星：“你干嘛打我！”

石头精同样头晕目眩，找不着东西南北：“哎哟，谁要打你，我明明梦见一朵漂亮的云，扑过来怎么是个猪头，疼死我了！”

“滚！”

黑猪感觉到头顶渐渐凸起的大包，愤然而起，前后脚并用践踏石头精。

石头精痛的嗷嗷直叫，跳起来对准猪头，一顿狂轰乱砸。

“哦打！”

“暴雨梨花。”

“泰山压顶。”

“……”

无奈石头精平时缺乏运动，三下两下累得气喘吁吁，靠在墙角歇息。双方暂时停战。

不过黑猪终归血肉之躯，满头血包，睁不开眼，经不起第二轮攻势，嘴里叼一块白布摇晃。

“我投降，投降！你属茅坑的，又臭又硬！”

石头精：“啊呸，你才是茅坑里的石……猪头，我是上过天的仙石，见过大世面！”

两人斗得你死我活，云萝莉蹲在门口，笑嘻嘻地收敛手上的流光，黑猪头上一朵彩云跟着消散。

黑猪胸脯一挺，露出傲气的表情：“哼，见世面有个屁用，我自幼出生东海，少时游历大江南北，跨越五湖四海，见多识广，只有龙宫那样大那么深的府邸才配得上我的气质，跟我比你差得远。”

云萝莉：“那你怎么跑来湘水定居，厌倦繁华，喜欢宁静？”

黑猪举出前趾晃晃，啧嘴不屑：“世上哪有小姐嫌富爱贫，你们可知湘水和海里的区别？”

云萝莉：“湘水甜，海水咸，你喜欢甜，不喜欢咸。”

黑猪摇摇头：“错，我自带盐滤系统，能过滤海水盐分，可咸可甜。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湘水采光好，昼夜分明，深海光线不佳，昏天暗地，昼夜不分。”

石头精：“所以呢？不就是一个暖和些，一个寒冷些，你皮糙肉厚没什么影响。”

黑猪嗓门大开：“所以……呢？所以我明白一个道理，我不喜欢熬夜！我不想我的眼睛和肾承担多余的负担，眼睛瞎了，肾废了，见再多世面有什么用，笨蛋！臭石头精，你有眼睛吗，你有肾吗，知道肾有多重要吗？人贵在反省自律，看得透想得开，拿得起放得下，方能超脱世俗，成为人上人，深海龙宫我是不会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云萝莉大眼睛忽闪忽闪，还在思考肾为什么重要？脑袋上抚过一只大手，燕和尚顶着两个熊猫眼咒骂：“大清早瞎嚷嚷什么，再吵我把你嘴巴封上。”

云萝莉好奇：“叔叔你眼睛怎么了？”

燕和尚：“近日多梦，睡眠不好。”

云萝莉伸手指向天：“叔叔你看。”

他抬头看见青色火苗，神色一惊，睡意全无。

青色火苗，灼灼升腾，不躁不狂，静谧安详，像一片青叶，随风摇曳。

“我寻你三百年，没想到你躲在这。”

青色火苗出声。

“青云？”

青云，五千年前，西天佛祖座前灯芯侍女，为人脾气暴躁，爱憎分明。常听佛祖讲经，受造化之力，掌佛灯青焰，喜欢自由不受拘束，因丢失油灯，被罚昆仑山下受罪万年。

“你总算没忘。”

青色火苗迎风见长，走出一女子，青缎长裙，眉清目秀，眼若金乌，神采奕奕，婀娜中透出一股英气。

青衣女子现身，燕和尚变得与往日不同，双眉之间仿佛上了一把锁。

燕和尚：“你不在昆仑山，怎会跑来与蚩尤为伍？”

“为伍谈不上。他救我出雪山，我还他人情，顶多算合作。可怜紫云固执，宁受冰封，不愿逃离。我说劝无用，思考再三，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劝动她，故而到处寻你，现在跟我走吧。”

“去哪里？”

“当然去救紫云，难道你不愿意。”

燕和尚沉默低头，屋檐冰雪消融，掉落地面，他仿佛看到一张柔软的笑脸，在水花中又消散了。

“劫亦是福，功德圆满，立地成佛。往事纷杂，何必叨扰。”

“你不知雪山之寒，妄言祸福，那千刀万剐之痛，岂能容忍片刻。”

“今日之难，来日回报，因果有循环，天理平衡，一切自有定数。”

“狗屁不通！你一如既往的懦弱无能，紫云日夜受尽冰寒之苦，我登上三界追捕榜，全拜你所赐！若非如此，我姐妹二人早已得道成仙！”

青云瞪眼，娇躯颤动：“今天你必须跟我走，解救紫云，以后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来找你。”

燕和尚自我嘲笑，眼神黯然：“救出来以后？一起被追杀，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那又怎样，天地之大，总有安身之处。我姐妹二人护灯上万年，一次错误便要承受万年冰寒之苦，天理何在！世道不公，听天何用，我的命自己说了算！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走是不走！”

燕和尚再次沉默，看了眼猪窝。

黑猪和石头精同时一惊，汗毛倒竖，他要杀人灭口！

“我什么都没听到，呀，今天天气好好啊，最适合睡午觉。”黑猪捂住耳朵，一个翻身，头朝里屁股朝外，不看不听。

“我根本没有耳朵，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石头精嗖的一声钻到黑猪肚皮底下，瑟瑟发抖。

“你既然不肯走，那就与我较量生死！”

青云勃然大怒，青焰化桥，踏空而下。

燕和尚摇摇头：“你尽管出气，我不还手。”

“废物，孬种，去死！”

青云咒骂，手心跳动两团青色火焰，要将燕和尚焚成灰烬。

云萝莉急忙扔出一团七彩的光芒，云烟成裳，穿在燕和尚身上。

“叔叔，你要的衣服。”

“多谢……尺寸好像小了，有点紧。”

燕和尚感觉后背绷紧，双肩动弹不得，扭头一看，竟背负一个龟壳。

燕和尚脸色铁青：“这就是你做的盔甲！”

云萝莉心虚地后退，挺挺胸脯后又理直气壮：“盔甲？龟甲？是你发音不标准。”

青云身外火莲盛开，漫天席地，朵朵火花焚金裂石。

燕和尚顾不及谩骂，向前翻滚，青焰蔓延，点燃了庙屋。

七彩龟甲，外有云丝环绕，内有紫烟游走，内外交融，阴阳循环，天地之气，生生不息。

不得不说，这件“盔甲”丑归丑，防御力却有不凡，将青焰隔绝。

青云恼怒，双手一摊，青焰迎风展开，如蜿蜒呼啸的河流，首尾相接将整座庙围住，火雨从天而降。

燕和尚呆如木鸡，他立在青光下，冰雪快速消融，水汽蒸腾如仙雾袅绕。

年少轻狂，人生能有几回伤心事啊。

七彩龟甲慢慢裂开，青焰焚烧全身。

就在这时，他身上滑出一块黄泥，化盾御火，青焰自主退避三舍，无法近身。

青云气得发抖，横眼怒嚎：“南泥，南泥！你竟然还对她念念不忘！可恨！该死，你真该死！”

泥墙寻常，朴实无华，一面隔水火，一面连情仇。

青焰铺天盖地，化作八条青龙，腾空怒飞，云海翻腾，焚山煮江，万妖惊恐。

云萝莉取出一团云烟穿在身上。黑猪赶忙跑过来，乞求一件衣裳护身，石头精尾随其后。

黑猪不满叫嚷：“你还怕火烧。”

石头精：“死猪才不怕开水烫。”

燕和尚脸上闪着青色的火光，死亡并不可怕，轮回有尽头，记忆无终点，这才是最痛苦的事。

庙中佛像忽然生光，青焰如黑暗遇见光明迅速退缩，退到庙屋外，任它百般张牙舞爪，闯不进半分。

“青云，收手吧，你杀不了我，何必殃及无辜，徒增亡魂。”

他眼神柔软，脸上写满愧疚，歉意。

青云脚踩青焰，衣发飘舞，眼中怒意转怨，如仙化魔：“一日为奴，永世不得抬头。菩子，你的腰还直得起来吗，我看不起你！”

青云眼神冰冷陌生，仿佛最后一场秋雨，宣告冬天已经来临。

他永远忘不了这个眼神，就像五千年前的诀别，他以为能忘，可又时常在梦中浮现，直到时间堆积成山，连梦也消失，他懒得翻阅，索性与妖为伍，世界也就清净了。

青云的出现，推倒时间之山，记忆如洪流直冲而来，猝不及防，防也白防。

钱债好还，情债难还，若是早懂，该有多好。

“五千年雪山之苦，风雪作伴，雷雨如邻，紫云不怒一言，始终对你无恨无怨，你不去见她我不再为难你，但愿你能心安。”

青云走了，青焰慢慢消无，湘山破败狼藉，黑烟如林，三日不绝，飞禽走兽鱼虾蟹精，死伤无数，剩下老弱病残联名告上天庭申请擒拿青妖。

狮驼岭、魔王寨对天庭虎视眈眈，天庭自身难保，哪有时间理会凡间杂事，自是不会出兵。

灵殡殿降下诏书：节哀顺变。

“菩子，五千年磨炼勿废，你终有所成长，吾法甚慰。待到功德圆满，归山之时，鸣钟以安卿。切记，切记……”

空荡的山峦，响起大道之音，缥缈虚幻，似虚似实，忽远忽近。

“谁在说话？”黑猪瞪着眼睛四处寻望。

庙中佛像闪着金色的光辉，随着声音悠扬明暗，慢慢消失。

“佛祖，佛祖显灵！”黑猪又惊又喜，冲进庙堂三跪九叩：“佛祖佛祖，我乃湘水乌贼精，年芳二百，眼看五百年天劫将至，求佛祖赐一件护身法宝渡劫。”

佛像沉静如山。

黑猪纳闷，继续磕头：“佛祖啊，我心诚恳，给个机会，我去灵山生生世世做一头乖巧的猪也行。”

佛像老树盘根，巍然不动。

黑猪发狂，心一狠，慢慢靠近佛像，撅了撅屁股：“佛祖，我愿献上一口珍藏多年的心头墨，换一件……啊……”

黑猪话未说完，佛像倏地发光，一脚将它踹飞。

庙外，又开始下雪。

燕和尚望着青云离去的方向，愣愣出神。

我又错了？

没错？

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