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声响过，学生们风一样地刮进了教室，原本嘈杂的校园里一下子寂静起来，空旷起来。

教师办公室里更是静悄悄的，但家慧的心颇不平静。毕竟第一次作教师，第一次走上讲台，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学生，一想到这些，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老教师都说用不着紧张，用不着紧张，新来的老师终归是比较受学生们欢迎的。

老教师又说，要是有学生上课调皮捣蛋，不听话，你就把脸沉下去，严厉点。再不听，就让他去校长室，去找政教主任也行，学生们最怕这个了。

段巧英说，我现在就去找校长，让校长陪着你去教室。就这样，家慧第一次走进教室，是校长和段老师陪着去的。

刚进教室门，所有的同学齐刷刷地站起来，行鞠躬礼后，拉长了声音，齐声喊：“老——师——好——”，像早训练过似的。

段老师把家慧介绍给学生：“许老师是咱们班新来的班主任，也是一名光荣的支教志愿者，毕业于苏州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许老师来自繁华富庶的江南水乡，知识渊博，视野开阔，同学们可以跟许老师学到很多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校长说话不多，就两句：“好好听许老师的话，不许违反课堂纪律！”。话虽不多，字字千钧。尤其是后面那一句，语气加重了很多，如同戒尺落在手掌心上，一下一下敲打着学生们的灵魂。

送走校长和段老师，家慧走上讲台，满心欢喜地看着面前的学生。学生们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她，盯得她心里有点乱。

一眼望去，男同学一式的平顶头，谈不上什么发型；女同学要么蓬松着头发，要么用一根橡皮筋在脑后扎个“马尾巴”。不少学生穿着过于肥大的衣服，显得身体愈发单薄了许多。看到这些，家慧心里有点儿难过。

讲台到处坑坑洼洼的，一个角还塌陷了。找一张比较像样的学生课桌放在讲台上，就成了老师的讲桌。讲桌满是伤痕，一条腿断了，用铁丝绑了又绑。

家慧走下讲台，环顾四周。教室有些破旧失修，墙面的白石灰已斑驳不堪，墙皮脱落了很多，到处都是凸凹不平。地上的泥土很厚，永远也扫不干净。好多桌面都有一两条足以掉下根铅笔的缝，凳子也是修修补补的。

老泥匠们怎么忘了把教室修缮一下呢？难道细心的胡校长也忘了吗？

家慧想，他们是不会忘的，一定是学校把仅有的修缮费用都投入到志愿者宿舍的修建中了吧，肯定是这样的！想到这里，家慧心中竟有些莫名的不安。

家慧从讲桌上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说：“我叫许家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了，也是你们的朋友。我的父母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所以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希望你们都能好好读书，也做一个有文化懂礼貌的人。”

教室里静悄悄地，孩子们的眼睛在不停地眨，家慧发现自己的眼睛也在不停地眨啊眨。她看到一双双纯朴而稚嫩的眼睛里，满含着欢迎、新奇，甚至是不安。不由得，家慧冲着孩子们笑了，孩子们也都咧着嘴笑了，只是碍于校长刚才的训诫，没有谁敢笑出声来。

第一节课，家慧没有讲课文，因为她知道，暑假是个魔术师，他会让学生长出满身的羽毛，让他们扑棱着羽翼未丰的翅膀使劲地往远处飞。

学生们手里捧着的新教材里面，就有一篇课文《在山的那边》。山那边有什么呢，春暖花开吗，浩瀚的大海吗，闪电般的幸福吗，他们也不知道，可他们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山那边飞。

看到他们踌躇满志的样子，家慧真想带着他们一起飞啊飞，带着他们冲破这美丽的山川，飞到无际的天空，到那辽远的，辽远的去处。

家慧告诉他们，要想飞得更高，飞得更远，必须得有一身过硬的本领才行，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家慧继续给他们讲山那边的故事，为了把他们的心收回来，她必须得给他们套上笼头，必须得重新制造一种严肃紧张、团结活泼的学习氛围，把暑假那扇窗户彻底地关上，而把纪律和学习的大门为他们打开。

开学第一堂课，家慧就给他们讲这些，他们很感兴趣，前半节课他们听得很仔细，到了后半节课，有几个学生，特别是坐在后排的那几个高个子男生就呆不住了，屁股下面好像有钉子，眼睛东张西望，或者干脆就做小动作。

家慧想，如坐针毡，这个成语就是专门说他们的。

家慧走到教室后面，越过几个小脑袋，看到坐在墙角的一个高个子学生正在课桌下面摆弄一只蚂蚱，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蚂蚱长长的双腿，蚂蚱就一下一下地点头。

家慧还看到，他课桌抽斗里放着一个山楂丸药盒子，那里面放的肯定不是山楂丸，一定是各种各样的蚂蚱。

秋天到了，操场边、教室外的草丛里，有很多蚂蚱，走在校园小路上，就会有蚂蚱一下子窜出来，有时候还会蹦到家慧的鞋子上、裤脚上。

“夏学志同学！”家慧突然点名。家慧的讲义夹里有一张学生座次表，所以能够很准确地叫出每个学生的姓名，这个办法是段老师教给她的。

那个专心致志玩蚂蚱的高个子男生猛然抬头，像受惊的小猫，弓着身子，马上就站起来。

“夏学志同学！”家慧冲着高个子男生微笑，“你知道你的父母给你起这个名字的用意吗？”

夏学志不敢看老师，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也不作答。

“‘博学而笃志’，就是说博览群书广泛学习，且能坚守自己的志向，这就是你名字的含义。这句话在新课文《论语十二章》里面。”家慧讲到这里，学生们马上就去翻新课本，窸窸窣窣好一阵子。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有几个学生把这段课文轻声地念了出来。

“夏学志同学，你的志向是什么呢？”家慧转过头来，眼睛扫向全体同学，又说：“同学们，你们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希望大家都不要辜负父母的殷切期望！”家慧拍了拍夏学志的肩头，示意他坐下。

家慧一边往讲台走，一边接着又讲：“也希望每一位同学都能好好学习，成为一个有学识有志向的人！”

家慧在讲台上看到，夏学志把那只蚂蚱，还有那个山楂丸盒子从窗户扔到教室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