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峰也看到季青岚走了出来，他脸上还挂着眼泪，急道，“三妹，你不该出来，快回去！”

那赵七爷却似是季青岚很感兴趣，他‘哟’了一声，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季青岚面前细细端详她的眉眼，“这就是季家的三女儿吗？是病弱了些，倒是生得端正白净，想必能卖个好价钱。”

说着，赵七爷朝季青岚方向伸手，似是想上手试试手感，被季青山愤怒的打开，他以保护姿态站在季青岚面前，对她道，“三妹，你快回屋，把门栓上！”

赵七爷被打开了手，却也不恼，只阴阳怪气道，“何必呢，卖了她一个，就可抵了你家的债，这样你们也不用天天被讨债上门了不是。”

大病未愈的季青岚坚持到现在，已是眼前发昏，汗出如浆，她竭力撑住自己，拉拉季青山的衣袖，缓缓却坚定的道，“大哥，让我跟这位赵七爷说两句话，你们相信我！”

“这……”季青山还想再拦，却看出季青岚虚弱成那样却还坚持站在那里，看出她神色中的哀求，与季青峰对视一眼，终于让步，却只肯略侧了一下身子，还是把季青岚大半个身子都护在身后。

“这位…赵七爷，请听小女一言。”季青岚稳住自己微微发颤的身子，深深向赵七爷施了一礼。

“哦？小娘子有话，但讲无妨。”赵七爷眼中闪过一些兴味。

季青岚在季青山的搀扶下才能稳稳站住，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开口道，“不知赵七爷此次来，是为讨债，还是为寻仇？”

“自是为了讨债，你我两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寻你家的仇作甚？！”赵七爷坦然答道。

“我看倒是未必，赵七爷此次既不是来寻仇的，那怕是来结仇的！”季青岚将‘结仇’二字咬得分外用力。

“此话怎讲？”赵七爷伸手拈了拈胡须，一脸若有所思状。

“我家不过欠了区区十两白银，不过是求着宽限几日，昨日刘五爷分明应下了是七日之后如数奉还即可，今日却出尔反尔，让您前来讨债，想那刘五爷却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罢了！他不过就是打心底里认定我们家拖延时日是为了赖账或逃债。”

季青岚叫赵七爷眼神躲闪，脸现尴尬之色，想来刘五爷要他来讨债时，应是提到过这七日限期的，她继续开口道，“俗话说的好，‘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我们家那无良的父亲是弃我们而去，但不代表我们家就塌了，我们兄妹几人再无出头之日！”

“虽那刘五爷言而无信，我季家人却是最讲诚信的，这十两银子，我们卖田卖房，未必就还不上，只是需要几日时间周转一二。何至于让赵七爷您动这么大的干戈，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您成心不让我们好活，逼急了我们，拼死也不会让您得了好去！您说如果您再任由手下人这么闹下去，可不就是专程来结仇的吗？”

说到这里，季青岚只觉眼前一片眩晕，站立不住，半靠在季青山背上，季青山不敢乱动，急得大叫，“三妹，三妹！”

季青岚微微闭目平复这阵眩晕，一边开口安抚道，“大哥，我无事，只是有些脱力，歇息一下便好。”

“三妹说的对！”季青峰抹了一把眼泪，把聂惠娘扶到一边坐好，站起身来，红着眼睛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说好的七日之期未到，赵七爷却上门来如此作派，怕是要与我季家结仇！若我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我季家兄妹豁出命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大家一起下了阴曹地府，到阎王爷面前分说分说！”

季青岚脸色苍白的靠在墙边，听到季青峰和季青山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嘴角微微勾起，极好，二哥说出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十五岁的少年，瘦得似只竹竿，说出来的话却震耳发聩，说完，季青峰跑到门边把立在外头的锄头拿过去，举在手里，连季青云也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聂惠娘身前，手里举着一把木制的弹弓，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写满了对这些掠夺者的仇恨。

季青山小心的扶着季青岚靠坐在聂惠娘边上，就地捡起了一节桌子腿，大声附和道，“二弟三妹说得对！既然不想让我们好活，那咱们就拉上他们共赴黄泉！”

一家子团结成这样，带着不怕死的勇气和魄力，这让见过不少大场面的赵七爷也不仅面现犹豫之色。

此时，只见季家院门外，一个穿着细布衣裳的中年长者分开围观人群匆匆走了进来，见到屋里这剑拔弩张的场面，面上更是紧张，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屋里，先将季家几个孩子挡在身后，冲着赵七爷深揖了一礼，“敢问这位大爷尊姓大名，我乃后淮村里正，鄙姓叶，不知您与这季家有何龃龉，何至于和一家人妇人小孩为难？”

这叶里正倒是有个担当的，冲进来就把几个孩子护在身后的行为一下获得了季青岚的好感，让她那微微凉下的心又热了起来。

“哼，原来你是这里的里正，那正好——”赵七爷说着，从怀中取中一张借据，漫不经心的展开令里正看清借据上的内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来讨债也有错吗？这欠钱的，倒还耍上赖了，里正你倒说说，这是谁之过？”

“这……”里正看清借据上的内容，不禁被季天洲那个混账王八羔子气得七窍生烟，他作为一村里正，自是清楚这季家境况的，眼下季家根本不可能立时就拿出银子来，他不得不微微躬身道，“我愿居中作保，还请这位大爷看在小老儿的面上，多少宽限几日罢！”

赵七爷也不想与季家兄妹僵持在当场，他有心想退一步，却不想落了面子，如今里正居中一说和，他多少也要卖两分薄面给他，何况他眼见这兄妹几人言谈之间颇有一番气势，日后是否有所作为，谁又说得好呢？

正犹豫不决间，又听季青岚软了声音，补充道，“赵七爷，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笔欠款我们既然认下了，就绝不会翻脸不认账，但也请您高抬贵手，说好的七日之期还钱，我们绝不赖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七爷也有了台阶可下，他朝底下人挥挥手道，“东西放下，我们走！”

底下人果然将手里的米面袋子和唯一一只母鸡放下，走出门去等着赵七爷。

赵七爷又抛了抛手里的银镯，斜觑了一眼季家兄妹，呵呵一笑道，“小娘子，极是有胆色，我且看在叶里正的面子，今日就放你们一马，七日内，我保你们家不受讨债之扰。七日后若还不上钱，便如此镯！”

说着，季氏兄妹瞪大了眼看着赵七爷将那只银镯攥在手里，再伸手，变成了一块扭曲变形的银条。

赵七爷将那银条丢在季青岚脚边，拍了拍手，负手走了出去。

叶里正送走了赵七爷等人，又把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斥走，看着季家几个毛头小儿，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捏着胡须低叹着告辞走了。

季青岚撑到人都走干净了，全身松懈下来，身子一软，毫无预兆的昏了过去。

在大头着前的一瞬间，她被季青山捞进怀里，耳边又传来季家三兄弟的惊叫声。

“三妹！三妹！”

“姐姐！”

真是……太吵了……能不能不要一有事就大呼小叫的……这是季青岚晕过去前脑海中最后的想法。

季青岚醒来的时候，又到了每日晚间听壁角时间。她直挺挺躺在单薄的床板上有些无语的看着屋顶上的破洞，许是今日夜里无云，调皮的月光竟从屋顶的破洞中钻进屋里来，层层叠叠的洒落在她的被子上，让这间充满了破败气息的房屋也沾染上了些许生机，空气也变得柔和宁静起来。

不知为何，今日饭厅里商讨的声音格外小声，季青岚仔细听了会儿，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肚子倒先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来。

她上一餐饱饭应是昨天这个时辰了，早上醒来就遇到赵七爷一伙来家里打砸抢，好容易把人糊弄走，她那小身板也撑不住晕了过去，季青岚不禁哀叹一声，她穿过来这几天过得着实太惨了些。

不想出声叫人，她索性自己坐起来，披上一件打满了补丁的外衣，她摸索着下床，才走到门边，就见帘子掀开，季青峰在前头一手掀着帘子，一手举着蜡烛，季青山在后面，双手捧着一碗看不出是什么来的汤，两人见她醒了，面上都是一喜。

顾不上被那碗汤散发出的香气勾起的馋虫，季青岚先拉着季青峰的衣袖问他，“二哥，娘亲怎么样了？”

上午直到她昏过去，娘亲都还没有醒来，这让她十分忧心，季家现在的情况，真的不能再有人发生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