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傅武熙，人如其名，打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父亲还给他延请了八极拳的师父，虽然他体弱多病，但出乎意料地坚持打拳这么些年。

满了十六岁之后，二哥便跟着商行的马队跑商，整日里跟着镖师们混迹，虽然没有争强斗狠，但谁都看得出他的锐气。

跑商镖师虽然有些拳脚功夫，但更多的是考验人际关系，到了山头地界，便与地头蛇拜码头，给过路费，大多以和为贵，并不会动辄干架。

二哥傅武熙跑了几趟，便觉着无趣，彼时听说袁世凯在天津南郊练兵，八极拳大宗师李书文担任枪棒拳脚总教头，他便偷跑去了天津。

虽说傅家也是一方豪门，但到底不是天下皆知，而李书文可是“刚拳无二打，神枪李书文”的大宗师，二哥能否成功拜师，大家都不抱希望。

年仅十六岁的傅武熙，在半年之后回家了。

他满身风尘，遍体鳞伤，双眼如狼，却背着一杆大枪，枪杆上是李书文亲自给他镌刻的一行小字。

二哥傅武熙从此声名鹊起，整个东北地区，没人敢再收傅家商队的过路费，不少人还慕名而来，要拜他为师。

那杆枪，此时就摆在二哥院子的客厅里。

二哥醉心拳脚枪棒，为此也很是节制，不像大哥那样三妻四妾，他也没有接受家族里的利益联姻，妻子是他在路上结识的，人很漂亮，就是说话结巴，给二哥傅武熙生了一儿一女，人生美满。

虽然得了李书文的大枪，又成了远近闻名的“武道宗师”，但二哥傅武熙并没有横行乡里，反倒为乡里做了不少好事。

就在前两年，奉系的一支残兵到城里来掠劫，人心惶惶之际，大哥与父亲商量着如何才能打发了这些兵痞，城里不少人已经遭了殃，大门大户的更是胆战心惊。

然而二哥背起大枪，到城外的军营走了一趟，只是第二天，这些兵痞便灰溜溜地逃了。

在很多人眼中，傅武熙低调务实，在鹤梨城的声望俨然与父亲傅淳风平起平坐，但他从不摆排场，也不会仗势欺人。

傅官熙走到二哥院子前，腿肚子却有些颤抖起来，仿佛前方是个地狱入口。

在他小的时候，经常夜哭，每当此时，父亲就会背着他在房间里踱步，哼着小曲儿哄他，四个兄弟之中，只有他傅官熙有这个待遇。

长大了一些，二哥倒也背过他，平日里也时常带着他去玩耍，甚至教他打拳，傅官熙对这个二哥也是崇拜至极的。

直到他八岁那年，二哥傅武熙成了他的噩梦。

毕竟是大宅门，家里通常会给各房的孩子找保姆，二哥的保姆叫雪姨，带大了大哥傅文熙，是父亲极其信任的人。

但雪姨有点碎嘴子，时常会在二哥面前说大哥如何如何，许是在傅家做工太多年了，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对舞枪弄棒上蹿下跳的二哥，时常会有些言语教训，甚至会偷偷打他屁股。

每当二哥闯祸之后，在父亲和姨娘们面前，雪姨总是替二哥说好话，但背后却又对二哥唠唠叨叨，二哥也从未发过脾气。

后来，雪姨开始照顾老四傅官熙了，二哥却仍旧对雪姨很是孝敬，很多人都说雪姨教得好，没让二哥走了歪路。

在八岁那年，雪姨摔断了腿，虽然找了乡里的和尚接驳起来，但到底是瘸了，二哥彼时已经十四五岁，就天天背着雪姨出去晒太阳，家里家外没一个不称赞的。

傅官熙当时是二哥的跟屁虫，有一天，悄悄跟着二哥，来到了城外的荒山，亲眼看着二哥，把雪姨丢到了山沟里。

他不敢声张，这么多年没敢告诉过任何人，记忆最深刻的不是二哥把雪姨丢下山之前说的那些藏在心里好些年的狠话，也不是他脸上狰狞的表情，而是他回到家里痛哭涕零，自责万分地诉说着如何失手摔死了雪姨。

家里给雪姨一大笔丧葬费，风光大葬，连带她的儿女也得了极好的安置，雪姨的儿子还给武熙少爷磕了头，感铭肺腑地说，他这个儿子都没这么背过自家母亲，是武熙少爷给他尽了孝云云。

傅官熙回想起这些往事，想起这个秘密，再看着这个深沉的宅子，想起二哥傅武熙的好名声，突然有些迈不开脚步了。

“都到门口了还愣着不进来，咱们兄弟啥时候这般生分了？”

傅官熙突然打了个冷颤，抬头看时，二哥已经在院子的天井里站着，似笑非笑，便一如这些年一样，没人能看透他的心思。

“二……二哥……”

从张六弦那里得了小道消息之后，傅官熙就迟疑着要如何从二哥这里探听消息，只是临了才发现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见过大娘和大哥了？”傅武熙倒了一碗茶，推到了傅官熙面前。

大碗的苦丁茶，飘着的茶叶泡开了，像过了年的老树皮，茶色很深，气味很浓，看着就发苦，但这样的大碗茶，二哥却喝了这么多年。

“是……”在二哥面前，傅官熙变得战战兢兢，即便他努力鼓起勇气，仍旧很难对抗心里的阴影。

“咱们兄弟四个，父亲对你最好，你是怎么个意思？”傅武熙永远掌控着主动权，傅官熙倒是轻松了不少。

“我只是想让父亲入土为安，大家兄弟和和气气，莫让人看了笑话，更别伤了兄弟和气……”

傅武熙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个意思，不过我知道咱爹最心疼你，虽然他走得突然，谁也没能见着最后一面，更没留下只言片语，但总得让你见他最后一面，要不是等你，我是不会任由大哥停灵这么久，委屈了老爷子……”

二哥如此体贴，傅官熙也难免有些感动，但想起那桩秘密，心里又情不自禁地发寒。

“小四？”傅官熙恍惚之时，傅武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傅官熙赶忙将那盒子放在了桌上。

“走得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这是给二哥的……”

傅武熙有些皱眉：“难得你有这份心，这就够了。”

随意打开盒子，傅武熙也是眼前一亮，因为盒子里头是一柄肋差短刀，看品相该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

“说是战国名将真田幸村的刀，我也分不出个真假，知道二哥喜欢这些，就买了……”

“这些鬼子惯会吹牛批，动不动就是千古名将万人难敌，井底蛙罢了，不过他们的刀确实打得不差的。”

一边端详着短刀，傅武熙一边嘲讽，不过手和目光却没离开过那柄刀子，过得许久才舍得放下。

“小四，眼下你也回来了，明日咱们就给老爷子把事情办了，不过大哥和三弟在这件事上不情不愿，我开声说话的时候，你需是与我站在一边。”

傅官熙点头道：“这是必须的。”

傅武熙很是赞赏，感慨道：“老爷子没白疼你。”

傅官熙正寻思着如何更深入地探听消息，傅武熙反倒主动问了起来。

“你与老爷子亲近，可知道他把账本藏在什么地方了？”

傅官熙闻言，也是心头发紧，终于是要进入正题了。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