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将手上的红纸墨书快快扫了一眼，就恭恭敬敬的递给梁玄看。

“女方并没有指印。”梁玄翻阅之后，证实说道。

县令听后，得了底气似的，猛地呵斥道：“李王氏，你还有何话说？”

李王氏瞪大眼睛摇头：“不！不！我儿子说了...秋氏可以任我拿捏的，说让我也摆摆做婆婆的谱...”

但是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竟颓唐的掩面呜呜哭起来…

她虽仍旧身穿华服，却身影消肃，再也藏不住一生的悲苦似的，只低着头小声的哭。

秋婉婉看着仿佛埋在地上的老妇人，叹息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先生诚不欺我也…

她向着县令和梁玄的方向微微服了服身，缓缓道：“民女与李梁的婚书既不做数，那他私自拿走的秋家产业便是诈骗和窃取！请大人明察，还秋家一个公道…”

县令看看梁玄并没有任何表示，便官话说道：“等李梁命案水落石出，此事本大人自会明察！”

…

冬日暖阳虽耀目却不灼人，公堂外看热闹的人竟越来越多…

此刻午时已过，围观群众也不见散去，而是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说起来，儿媳妇是该服侍公婆！”

“可是他家儿子都死了，这不是拖累别人么！”

“你们没听见么！婚书都不作数！”

“那可是骗婚不成？”

“李家真缺德！”

......

秋婉婉已经在公堂上站了许久，她心里想着，她刚才拦着没让她们来，家里阿奶和姨娘现在指不定怎么担心呢。

糊涂县令又没有什么进展，这位梁大人也是撑着下巴看好戏的样子。

李王氏傻了似的，呆呆的坐着…时不时抽几声…

秋婉婉太难了，这样审案子要磨叽到什么时候啊？于是开口问道：

“梁大人，姚大人，民女有几事不明？可否问李王氏几句话？”

姚县令原先还挺不悦，但是他身边梁大人却先他一步允道：“秋姑娘请问。”

姚县令立马闭了嘴，正襟危坐听她要问的问题。

李王氏垂着头，浅藕色的裙边映入眼帘。

秋婉婉的原身，以前是见过她的，她便按照以前的称呼她：“李婶，你其实很清楚李梁不是我害的，至于谁最有嫌疑，你应该心里有数。”

“你就不想知道你儿子的真正死因么？”

李王氏颤抖起来，她恨巧娘魅惑了李梁，后又不辞而别，还卷走钱财！

甚至也暗里埋怨过自己的儿子就这样撒手人寰，弃老娘于不顾。

她被突如而来的悲伤和无助冲昏了头，竟没想到，这里面会有蹊跷！

心里升起一点儿子没有背弃她的指望来！

秋婉婉见她面色有变化，趁机问道：“李梁生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谁？”

“李王氏，快从实招来！”姚县令又拍上了惊堂木！

梁大人表情自然，没什么表示，他身边的师爷倒是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县令真聒噪！

李王氏回忆片刻，赶紧此时抬起来，回复道：“梁儿那日与巧娘吵架，那贱/货不是个好东西！与梁儿赌气回去了那个什么梦烟馆…”

“气的梁儿他在家摔东西，喝闷酒，我怎么劝也不出来见我…”

“今天早上，我担心啊，见他日上三竿了还没起，就去给他送醒酒汤…”

说到这里，李王氏哽咽起来：“我的梁儿…他跪在床边，已经…已经没气了！…”

听完李王氏的话，梁玄朝白棠问道：“方才你说，你昨晚也去过李府？”

白棠说：“去过。”

面对秋婉婉以外的人，白棠没有兴趣，回答简明扼要，仿佛惜字如金。

县令摸下巴的长胡子，那这人也脱不开干系啊！

县令问：“你去李府做什么？”

“拿回秋家物品。”

县令问：“那你看到了什么没有？”

“李梁皆在房里与一女子饮酒作乐。那女子不似寻常妇人。”

“如何不似寻常妇人？”县令问道。

秋婉婉听李王氏颠来倒去的话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却不愿意接下来的话由白棠说出，遂接话道：“还能怎么不寻常？异常的会讨男人欢心，异常的艳丽妖娆呗！毕竟是梦烟馆出来的姑娘嘛…”

说完瞪了白棠一眼，竟然看了其他女人！

白棠接住她的眼刀，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梦烟馆，乃是此处县城里最大的青楼，环肥燕瘦，莺歌燕舞，应有尽有。

师爷在县令耳边说道：“梦烟馆里确实有个挺受捧的姑娘，唤作巧娘。”

县令“哦”了一声，突然跟师爷说：“一把年纪了，你少去，花钱伤身…影响正职！”

师爷擦汗道：“偶有听说…偶有听说而已…”

…

梁玄盯着白棠，问道：“你跟秋家什么关系？”

白棠没有回答，回看进梁玄眼里，两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眼神交汇，梁玄蓦的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感觉让他不适，让他似曾相识！

秋婉婉此刻忽然灵巧的转到白棠身边，大声说：“他跟秋家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关系而已。跟李梁可无冤无仇，再说嫌疑最大的不是巧娘么？大人们可不要舍本逐末！”

县令赶忙道：“来人。速速去梦烟馆传唤巧娘。”

“晚了。”秋婉婉摇头说：“人早跑了，不然李王何必绕一个大圈子告我呢。”

李王氏闻言，更加颓败的瘫在地上，仿佛生已经无有指望。

“速速找人追查，贴通缉令。”县令下令。

“秋氏，虽然现在多了一个在逃嫌疑人，但是你身旁这位郎君，夜闯民宅，依旧嫌疑很大！”

“关押候审！”

县令说罢请梁玄身边的姜师爷去李家验尸，姜师爷行走如疾风，似乎早就迫不及待了…

…

等他们走后，梁玄走过白棠身边，用一种深邃的目光望向他。看看他身边秋婉婉，压抑着什么，只带走了一股风。

“这个梁大人好像要跟你说什么似的？”秋婉婉手臂拱拱白棠说。

忽然注意到两旁想过来抓役犯又似乎不敢上前的衙役。“糊涂县令要抓你坐牢！这可不行！”

白棠切到秋婉婉耳边，柔声道：“你要记得救我出来～”

秋婉婉就觉得忽然的温热之气吹得她耳朵火辣辣的！老脸肯定又不争气的红了。

白棠说罢，退开了一点距离，就在婉婉觉得空气突然变冷的时候，他伸手揉了揉秋婉婉的脑袋…

就在白棠准备把手拿开的时候，一把被她抓住了。白棠只看到眼前的小女子眼圈似有发红：“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嗯…”

“你等我！”

“好…”

“走吧。”白棠对衙役说。

跪着的李丁后知后觉的听见这略熟悉又自带命令的声音，抬起来头看看。

只见一排衙役仿佛小兵似的亦步亦趋的跟在一男子身后走了出去。李丁纳闷：谁押解谁啊这是？！

因为刚才那声音过于熟悉，让他想起了那夜袭击他的人。

“是他！”突然颤抖着反应过来：“是他！大人！昨日晚上他问出了李家的位置，从背后把我打晕了！听声音就是他！”

大人们早就不在堂上了…

李丙恨铁不成钢的猛翻白眼：“大人不是刚从咱俩面前走出去了！？你刚才是睡着了吗？！”

……

秋婉婉也被允许跟去查看李梁的尸体。

躺在棺材里的男子身体僵直，张大了他那张没有气息的嘴巴，虽然一息无存，却反倒比她生前无论哪个时候还更顺眼。

本是个生的不丑的年轻男子，活着的时候却因为欲望扭曲了心灵乃至相貌，死去之后的皮相反而恢复了一点人之初的安宁。

经过姜仵作的检验，李梁是经脉破裂而暴毙。

秋婉婉心想，不就是高血压没吃降压药还喝酒！血管爆裂，颅内出血，这不是找死么！

可是李梁怎么会有高血压呢？古代人得高血压的几率可不太高。

秋婉婉想起李母说，自从一年前被巧娘迷上之后，李梁魂都没了，天天喝酒，夜夜笙歌。

一年前恰逢秋家父母双亡，一个月后，祖父又逝去，原身沉浸在悲痛中。

也是那时候李梁逐步开始主动去秋家，哄骗于原身，逐步坐稳未婚夫的名头，悄悄骗走秋家产业！

善恶到头终有报。

…

白棠所在的位置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

县城的牢房味道古怪，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不光是潮湿和血的味道，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

他微垂着头，后背抵在黝黑的墙壁间，原本绾着的冠发松散后落下几缕长若流水的乌发。

清冽的嗓音发出了不容置喙的命令，落地成珠。

“出来吧。”

两边的烛火命不久矣似的摇曳，忽又灭了两盏。

“刷！”隔壁牢房响起声音，是一个人半叩行军礼，声音浑厚有力：“将军！”

“去查一名叫巧娘的女子现在何处。找到之后，把消息送去城东秋府。”白棠仍然倚在黑暗里，道。

副将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家将军，没想到将军就让他去追查一个女子的行踪。

丝毫不提为何他会无缘无故消失，让他们这一通好找。

白棠稍起身，烛光掩映在他脸上，虚恍间仿佛戴了一张面具，他说：“仲副将，这等小事本不该叫你做，但如今我只有你可信。”

听命是将士的本职，仲副将不该多问，也不会多问。

只要为他们发号施令从未出错的人出现了，一切便已安定。

“末将听命。”仲副将道。

但一起出生入死这些年，他刚靠着天通局把自家将军找到，那边有事相告。

“…将军…”

“…”

…

白棠被狱卒带走后，婉婉快马加鞭收拾了些衣物和吃食送进牢里，并给狱卒塞了钱。还去了李梁家看了尸体。一切做完之后，天已经大黑，虽然确认过白棠安然无恙，但回到家她还是翻来覆去，心里跟被油煎了似的…

总想着白棠的伤势，还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大言不惭的把人带回家养伤，没想到这事情是一桩接一桩，还拖累了他。

话说回来后看白棠似乎已大好，但秋婉婉一次都没有亲自查看过他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

伤势如何了呢？担忧着迷迷糊糊差点睡着间，突然坐起来，想起自己空间里的手机！

她只需要意识扫进空间，便可以随意翻看手机，还是5g网络…贼快啊！

研究了半天，这手机也没有其他本事，大概可算是大乾百科！估计也可以查查美食秘籍，秋婉婉决心以后尝试！

秋婉婉打开搜索引擎，搜索 “巧娘”

手机搜索结果：……没啥有价值的。

她观察到最后有一行小字，十五日内接触人物有李梁，刘采办，莫小蝶。

哦？这线索就好办多了！

秋婉婉记下了这几个人名，准备明日去打听下。

救出白棠之事有了着落之后，一阵睡意袭来，她才睡下。

迷糊中还梦到白棠在苦寒牢里落寞的身影。

…

隔日，刘员外派人来收府邸，那刘员外倒不是个难讲话的人。他也有下人旁听了昨日堂审，颇有些对李梁不耻，可是生意归生意，房子买了总不能还回去。

而且据他所知，李梁产业都已变卖，钱财也都基本被李梁败完了。

秋婉婉恳请刘员外，可否把秋府算是租给自己。奈何秋府一整个宅院，挺大，租金颇高。

秋婉婉还没找到营生，手里银两就那么些，只出不进，她觉得不合适。

正在她与刘员外交涉之时，黄牙人大老远喜气洋洋的匆匆赶来，原来他替秋婉婉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东家只租不卖，六百文一个月。旁边也连着一处单间，却是隔着的，算邻居。

黄牙人带秋婉婉去看过房后，她还是满意的，二进二出的小院，地理位置不错，此处离秋府不远不近，正好在闹市区的外围，又不至于太偏僻。

“秋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再吩咐我！我老黄别的不说，这地头上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

秋婉婉一听，问道：“那你认识巧娘么？”

黄牙人道：“嘿嘿，巧娘是梦烟楼的姑娘。但是论美貌，还是不如莫小蝶，那可是梦烟楼的头牌…”

秋婉婉挑眉：“莫小蝶现在还在梦烟楼么？”

黄牙人：“不在还能去哪儿？听说昨夜还陪了京城来的贵客呢！”

秋婉婉急道：“梦烟楼在哪儿？你带我去一趟。”

黄牙人为难：“啊？秋姑娘你一个女子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再说现在这个时辰，梦烟楼还没开张呢…”

秋婉婉看看日头，明媚无边的阳光洒在她今日身着的浅紫色襦裙上。

“梦烟楼那种地方，且得等到午后才开。有些人闲钱多，午时也会去找姑娘…额…午时也会去小憩！”

秋婉婉转而问道：“那你认识一个刘采办么？”

黄牙人抖动着两瞥小胡子思索了片刻，道：“这个巧了…前几日确实有个京城来的人，叫刘源，声称自己是个京里大官家的采办。”

“哦？那他现在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