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完整版尘埃星辰(杜文诺范品楠)_尘埃星辰杜文诺范品楠完本热门小说

小说推荐《尘埃星辰》震撼来袭,此文是作者“破脑袋”的精编之作,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有杜文诺范品楠,小说中具体讲述了:内容简介 纪晴冉因为一次尴尬的初潮经验,结识了家境优越的冯佳柏和沈青春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在六年的中学生活里,她将对冯佳柏的暗恋、对沈青春的喜欢写成了一本随笔小说,真真假假各有一半。后此本小说被艾紫香捡到,并遭到威胁。纪晴冉成绩一落千丈,在父母分居的双重打击下,最终高考名落孙山。 事情的转机在于艾紫香将这本随笔小说以自己的名义出版,且一跃成为作家明星。纪晴冉知道威胁不再,重拾信心,远赴山城复读,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叫季泽清的结巴,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但高考前几天,冯佳柏到山城探望,告知与沈青春在美国定居的计划。纪晴冉再次崩溃,甚至决定放弃高考,季泽清拼命阻拦。纪晴冉伤透心,竟临时决定和季泽清结婚。季泽清以参加高考为条件答应结婚请求。结完婚后,季泽清消失在纪晴冉的生活里。一消失便是四年。 纪晴冉在高考后恢复清醒,着急离婚,却不料查不到季泽清的任何信息,直到四年后,意外与伶牙俐齿的季泽清重逢。她提出离婚请求后,被季泽清驳回,并提出苛刻的离婚条件。纪晴冉逐渐得知季泽清憎恶她的原因,展开了和他两人之间的激烈争斗。 不久后,冯佳柏回国,纪晴冉以为可一续情缘,正当两人感情线明晰时,沈青春回国了。纪晴冉得知了冯佳柏和沈青春恋爱、分手背后的真相。而一向完美的沈青春性情大变,逼迫冯佳柏结婚。就在两人结婚前夕,冯佳柏突然对纪晴冉表白。纪晴冉感到之余,心里却开始惦念季泽清。此时,艾香的抄袭风波一再被提起,纪晴冉的随笔小说与现实的联系被外界关注。随着关注面越来越广,沈青春、冯佳柏的中学秘史也被人挖掘开。 而她自以为熟悉的季泽清身后竟然也有惊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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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杜文诺范品楠出自小说推荐《尘埃星辰》,作者“破脑袋”大大的一部完结作品,纯净无弹窗版本非常适合追更,主要讲述的是:既然我这么上不了台面,上次在美容院做脸时,你干嘛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你不就觉得你哥对我特别吗?我现在撇清跟你哥的关系,你又不乐意了。大小姐,你到底是想让我承认我跟你哥有暧昧,还是想让我澄清我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啊?我最会编故事了。你看我都编了好几个版本的《跪着爱》,你要是喜欢听,我也给你说说我和季泽清...

尘埃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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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季泽清的公寓里,待了很久,也不见季泽清回来。我忽然想起季泽清前两天跟我说过,他要去M市开会“处理老骨头”,不在C城。

我有些失望,正打算走,玄关忽然一阵动静,我惊喜地站起来,迎过去,表情一下子冻结在那里,对方也是一样。

季泽研看了我半天,才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走错门了……”我慌忙地说道。

季泽研拉住我:“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和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妈的我是你嫂子!

我波澜不惊地说道:“他是我上司。我给他送方案过来,他说让我在他房子里等等。”

季泽研盯着我,似是一台功能强大的扫描仪:“不可能,我哥的公寓地址只有我和我爸知道,他怎么会告诉你?”

我无奈地说道:“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他暗恋我,把我也当成他的家人了呢。”

季泽研指着我鼻子说道:“纪晴冉,你别欺人太甚。要不是看在文诺的面子上,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今天上午的记者招待会我可是一秒不落地看完了。你这样的败类,怎么入得了我哥的眼!”

我看着季泽研说道:“季泽研,你张口闭口都要说你哥有多了不起。是啊,天底下,你哥哥最伟大了。既然我这么上不了台面,上次在美容院做脸时,你干嘛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你不就觉得你哥对我特别吗?我现在撇清跟你哥的关系,你又不乐意了。大小姐,你到底是想让我承认我跟你哥有暧昧,还是想让我澄清我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啊?我最会编故事了。你看我都编了好几个版本的《跪着爱》,你要是喜欢听,我也给你说说我和季泽清之间的若干种可能。我就怕你接受不了最劲爆的那种!因为我是季泽清的法定妻!”

我又不是块豆腐,随便你们捏。我在记者会上的委屈还没地方撒呢,就有人跳出来指责我。路人也就算了,季泽研还口口声声说我跟她哥不配。现在我就剩下一个季泽清了,谁也别来碰我的底线!连他妹妹也不能!

季泽研喊道:“你!……你!我给我哥打电话,我让他赶你走!”

就在她拿出手机的刹那,她身后的门响起来按密码的声音。吱嘎一声,门打开了。

季泽清拉着一个商务行李箱,风尘仆仆地站在我们面前。他的神情很是疲惫,平时强健的身子,今天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单薄,大概这两天工作量很大,把他累着了。

季泽研立刻走过去,对着她哥哭哭啼啼地说道:“哥,她怎么会在这里?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热切地看着季泽清,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崭新的身份,一个能让我跟他并肩站在这里的身份。

季泽清看了看我,说道:“她是心理咨询室的咨询师。在季氏上班。今天我让她到我家等我,因为我有几件公事要交代。”

季泽研似乎一下子相信了,她说道:“她说她是你妻子。”

季泽清看了我一眼,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不是,她是我下属。就这么简单。”

季泽清的这句话,比韩斐打在冯佳柏的巴掌还要响上几分。我以为,他在公司里隐婚,是要抱谁家的大腿,结婚的身份对他有障碍——我竟然能纵容这样的理由——可是,在他妹妹面前,在我已经承认结婚的时候,他却翻脸不认人了,我实在想不出来理由了。

季泽清跟季泽研说道:“泽研,你先回去。我和她有些事要谈。谈完了我回家找你。在家里,不要跟爸提起刚才的事。知道吗?”

季泽研不满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的哥,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出了门。

季泽清把行李箱放在一边,然后在沙发上坐好。我跟过去,在旁边坐了下来。我忐忑地看着他,只望他说出一个说得通的解释来。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我的面前,说道:“这是你一直期望的东西,现在就差你签字了。我会让私人律师出面解决这个事,要是有任何关于离婚事项的问题,你可以找他。这是他的电话。”说着他又把一张名片递给了我。

薄薄的纸上“离婚协议书”五个字赫然醒目。对啊,这是我一直期望的东西,一天之内,我失去了两个男人。我甩了一个人,另一个人甩了我。这就是我喜新厌旧的报应!

我以为这个地方会是我停留的港湾,途中发生再大的海浪,它总会安安静静地等我靠岸。可是原来,这个港湾只是一座孤岛,风浪一大,孤岛就淹没了。我在茫茫大海中再也找不到它了。

是我弄丢了它。

我哆嗦着拿着笔,惨笑地问他:“你看了今天早上的直播了吧?为了得到冯佳柏,不择手段,什么肮脏的手段也用上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人挺变态的?对啊,我真是爱惨了,为了这个人,我莫名其妙地结了婚,现在为了这个人,我又莫名其妙地离婚了。我真是爱惨了啊,爱惨了。季泽清,我真是爱惨了。”我为了这份过期的爱,真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苦心把别人的人生一一安排好了,唯独忘了安排自己的结局。

我不停念叨着,季泽清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看不懂他的眼神。他的脸像是一座雕塑,一刀一刀被人刻出来一般。季泽研说起她哥哥时的骄傲真是一点都没错的。他这么帅这么能干,那么多女人为了他争得头破血流;而且他是五百强企业堂堂的部门总监,也是高管啊,我以前怎么会觉得那是芝麻绿豆大的官职呢?我又怎么会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我想赶也赶不走的人,不管我说什么,我做什么,他都会选择相信我,包容我,等着我回头呢?

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他只叫我季太太。可是他从来没说过,他爱我。

季泽清过了很久,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地说道:“如果你还没考虑清楚,可以回家想想再签字,还不是那么着急。”

这是下逐客令了?“不是那么着急”是说,其实还有一点急的,对不对?我听得出你的言下之意。

我笑道:“不用考虑,我盼着这张纸,盼了四年。今天终于拿到手,有点兴奋得不知所以了。我这就签。季泽清,咱没做婚前公证,前一阵子新《婚姻法》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也没留意。你不是熟知《婚姻法》吗?那你说咱这情况要是离婚了,我能分到钱吗?你的帕萨特就算了,我没兴趣,我没驾照,也没钱养车。况且你那车也卖不了多少钱……”

季泽清顿了顿,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我说道:“你觉得多少合适,就写多少。”

我摩挲着这张白纸,原来空白支票是长这个样子的。我这个土人,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见过真实的支票长什么样子。早知道,也应该让她事后补上一张支票的,反正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要是没什么东西拿到手,就有些可惜了。没想到我一下子变得这么富裕,韩斐欠我钱,季泽清允了我没有上限的钱。

人家卖身都卖不出这么高的价,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白得了这么大一笔款项,真是天上掉大馅儿饼把我快要砸昏过去了。

我问:“你会破产吗?”

季泽清看着我摇头。

我拿着笔,在金额栏里,画着一个一个的零,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添一个1.

后来,我写零都快写到背面去了。我看了看,这张支票估计是要废了,只好对季泽清说道:“你能再给我一张吗?”

季泽清说道:“没有了。你要想要,我明天让律师给你送去。”

我摇头:“那算了。季泽清,你说得对,我真是个败家的,好端端的一张支票就被我这么胡乱浪费了。这算是给我一个教训吧。”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面容冻如冰霜。

我重新拿起笔,摆正那张纸,在上面端端正正写上了我的名字:纪晴冉。

签完字,我站起来打算走。季泽清也站起来,说送我回去。

我连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季总,你出差刚回来,车马劳顿,先好好休息吧。”我想我从来没这么关心过他的身体。

他犹豫了下,然后答应了。

我出了门,走了一会儿,觉得外面的风真大,我都快要被吹倒了,怎么其他的行人能走得这么自如这么坚定呢?

我在一张躺椅上坐了下来。阳光毒辣得晃人眼,我却觉得心里冷得似是北冰洋。慢慢有人频频回头,有的开始对着我拍照。我忽然想起来,我现在已经是名人了。作为名人,我是不能这样傻乎乎地坐在公园的躺椅上的。

那我该去哪里了?这世上还有哪里能容得了我?

父亲找了个后妈,带着后妈的儿子,幸福得快要掉渣。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是看他过去那段失败的婚姻。对他来说,我已经成了一个令他痛苦的爱情标本。作为C城本地人,我和外地学生一样住校,却从来不回家。因为那早已不是我的家。

母亲早已嫁为他人妇。自从高考前那次询问户口本的电话,她再也没出现在我面前。她留给我的是熬白米粥的手艺。现在唯一尝到这项家传技艺的人,也不要我了。

还是回学校吧。幸好,我离研究生毕业还有三年多之遥,足够让我慢慢疗伤了。

到了学校,我倒头就睡。昏昏沉沉地似乎要睡到地老天荒。

醒来后我听到了一个噩耗。张教授告诉我,鉴于我的公共形象很成问题,学校收到了很多外界人士的抗议。然后他们觉得我的面试成绩有很大的问题,重新审核了之后,一致认定我不符合保研的条件。张教授跟我说话的语气很淡,挂电话之前她说:“纪晴冉,我真没想到你这孩子看着乖巧,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已经跟学校争取不开除你了,其它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除了谢谢,我一下子变得无话可说。此时,离大四毕业只有两周的时间。

杜文诺回到了学校,她看着我,跟我说道:“纪晴冉,你丫真是个蠢蛋!”

我说:“怎么,我在记者会上说的话你不信吗?”

“谁信谁去死!”杜文诺恶狠狠地说道。

这世上,信我的人,只剩一个杜文诺。我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泪水跟不要钱似的一直掉啊掉,快要流成了一条河。

原来悲伤逆流成河,是真的。

过了几天,我按照日程,到了季氏集团上班。我刚踏进办公室,白眼球就说道:“你还来啊?你怎么有脸来?我们公司市场部推出的宣传片,里面居然有你的影子,被人拿放大镜抠出来了!我们校园行的计划都被你搞砸了!现在媒体都讽刺我们的公益活动是作秀,居然请了你这种社会垃圾来做!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盆粥。市场部多少天的心血啊,就这么被你白白搅和了。你还敢来上班?!”

我轻轻地说道:“我让摄影师把我的照片删了的。”

“那结果呢?!你这种人,到哪里都是个祸害啊!赶紧滚蛋吧!”

于是我就滚了。

王奎他一向和新闻脱节,还不知道我的事。我问他有没有收到赞助费取消的消息,他乐呵呵地说:“什么啊,赞助费都拿到手了。你就别想有的没的了。”

我说:“快放暑假了,我想出去旅游一趟。季氏集团的心理咨询项目,我没法跟进了。”

王奎不乐意地说道:“哎呀,大家暑假都要回家,总得有人坚守呀。咱这样过河拆桥,拿到钱不办事是不行的,我们还指着跟人家长期合作呢。晴冉,你坚持坚持呗。”

我坚定地说NO,王奎叹着气说道:“那好吧,只能由我这个CEO亲自上阵了。”

后来,我收到了季泽清律师的电话,他用职业的语气跟我说:“纪小姐,我已经整理好了所有的资料。为了避免在民政局产生不必要的纠纷,想跟您确认一下,协议上说明,离婚后,您和季泽清先生的个人资产没有关系,也将失去夫妻共同财产。这点,您是清楚的吧?”

原来我是净身出户。不过我也没什么夫妻共同财产可言,赤条条地嫁了,赤条条地离。也算公平。

我说:“没问题。”

“现在需要您和季先生两人同时出面去民政局办理离婚。请问您明天下午的时间方便吗?”

我问:“必须他本人过来吗?由律师代替出席行不行?”

律师说:“必须本人到场的。我看了一下,您的户口现在已经在C城了,本来在C城办理最方便。可季先生担心人多眼杂,刚好季先生的户口在M市,他想问您,是否方便去一趟M市办理呢?”

我知道,我现在是C城著名社会败类,要是在民政局,让人发现我们结过婚,功亏一篑,季泽清的名声就不保了,季泽清考虑得很是全面仔细。

我说道:“方便的。你过会儿给我发短信,告诉我详细的时间、地点就行了。”

律师说道:“好。那麻烦纪小姐带好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还麻烦您买一张前往M市的车票了。”

我说:“好的。”

当初因为怕父亲发现我结婚的事,等他和后妈结完婚后,我就把户口本带在身上了。我从柜子里拿出那本烫金的结婚证,打开看,里面那个男人严肃坚定,那个傻妞目光飘渺,却笑得灿烂。

我摸着照片上的两人,眼珠子一滴滴落在照片上。水痕中,我发现,他们真的一点都不配。

第二天,我按照律师发给我的地址,买了一张车票,登上了去往M市的汽车。M市是靠海的旅游城市,每年暑假前,我都计划着到M市的海滩度假,最后都因为心疼银子不了了之。没想到,第一次踏入M市,竟是为了离婚。

结婚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离婚也在一个陌生的城市。

我在M市的民政局门口等季泽清。为了不被人认出来,我戴了一顶鸭舌帽,又戴了副墨镜,站在树荫下,仍不敌闷热的天气,汗水流得满脸都是。知了叫得撕心裂肺,我抬头看了看梧桐树叶隐藏起来的天,惨白惨白的,让人眩晕。

季泽清就这样站在了我面前。我还在眩晕中,看见他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脸色很不好,跟我说道:“走吧。”

我跟在他后面进了民政局。他沉默地带着我填了《申请离婚登记声明表》和《离婚登记审查处理表》。我悄悄看了看他的字,笔锋柔和,看着似是在哪里见过,可却一点也回忆不起来。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什么都懂?以前熟门熟路地带我结婚,现在又熟门熟路地带我离婚,你是老手啊?”

季泽清沉着脸,冷得像是刚从冰窟里走出来,咝咝地冒着凉气。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看了看表上的内容,指着一处手写的栏目说道:“离婚缘由是‘不可抗拒的外部原因’,什么外部原因啊?”

季泽清低着头。

我接过来看了看,又瞥了一眼沉默的季泽清,替他解释道:“哦,那时是我逼他结婚的,算不可抗拒的外部原因。”

工作人员白了我一眼,跟季泽清说道:“你当时不是自愿结婚的?要是不自愿,婚姻本身就是违法的……”

季泽清打断道:“是自愿的。”

民政局把登记表给我们,说:“把理由写得具体点。不可抗力?是地震还是洪灾啊?说清楚了再过来。”

季泽清领过表,走到一边,盯着表发呆。

盯了很久,他转头问我:“离婚理由该怎么填?”

我挠了挠头,重新领了张新表,抄了一遍他写的字,在离婚理由上写道“因为妻子当众出轨、社会影响不良”,还给了他。

季泽清看了看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忽然把它撕成了碎片,卷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他的脸皱在一起,像突然溺水一般,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和愤怒。

我重新拿了一张纸,又抄了一遍,离婚理由变成“因为妻子是个麻烦制造机”,再递给他,他看了眼,还是撕了。

我安静地趴在台面上,仔细想着引起离婚的各种理由,从“妻子想要出家”到“妻子长得不好看”再到“妻子性冷淡”,一一都被季泽清撕了。

我想了想,最后写上了“因为夫妻不相爱”,递给了他。他看着这几个字,眼睛终于变得有生机,然后他在声明人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离完婚出来,季泽清说:“吃个散伙饭吧。”

于是,我们走进了一家小得离奇的面馆。店铺只有六七平米,摆着两张桌子。角落里还放着几个煤炉,鼓鼓地炖着浓汤。大热天的,也不是饭点,面馆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我们俩要了两碗拉面,季泽清掰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理了理毛刺,递给我。

我接过来,说道:“花钱还真是花在刀刃上。结婚前还能请我吃只鸡呢,离婚后就剩一碗面了。”

季泽清掰开第二双筷子,看着我,说道:“你是个缺心眼儿的笨蛋,对你好也是白好,干嘛花那么多钱在你身上。”

我咬着筷子说道:“你别过河拆桥啊。我哪里笨啊?我没考进哈佛,至少考进国内重点大学了好吧?”

他没好气地说:“对,你不笨,你在记者会上说的那些话,足够为几本书做素材了。你以后继续写小说吧,浪费你的才能都可惜了。”

我笑了笑,不说话了,想,写小说也是条活路啊。

热腾腾的拉面上桌,几片薄牛肉浮在上面。我搅拌了几下,大口地吃起来。

季泽清说了句:“慢点吃,不怕烫着啊。”

眼睛被热气熏得有些疼,我低着头,没搭理他。滚烫的面入了口,让全身的毛孔都绽放开了。身体各个角落都冒出汗来。出了汗,液体就不会从眼里流出来了。

季泽清问道:“冯佳柏和沈青春的婚事照常举行。你听说了吗?”

冯佳柏还是没有拗得过韩斐,也没拗得过沈青春,或者他被我刺激得已经失去抗争的勇气了,白白废了我给他争取舆论自由的付出。

季泽清和以往一样,吃得很少。他问我:“你怎么办?”

我反问:“什么怎么办?”

“你的冯佳柏跟别人结婚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偏着头想了想:“还没想好,要不找李善军结婚去?”

季泽清放下筷子,说道:“我尸骨未寒呢,你敢!”

我哼道:“你管得着吗?那时冯佳柏跑到国外,我都能拉着你结婚;现在人家终于结婚了,我就不能拉着别人再结一次婚么?”

季泽清拿筷子敲了敲我的头,说道:“我不许,听见没?你给我找个地方好好待着,别再搞出花样来了。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能忍你啊?”

“你不也没坚持下来吗?要忍就忍到底,哪有像你这样半途而废的?”我翘着嘴埋怨道。语气是娇嗔的,像是我这么一说,季泽清就会改变主意,然后叫我“季太太”一样。

季泽清拨了拨我的头发,摸着我额头上的小疤,说道:“我没有半途而废,纪晴冉,一直是你在半途而废。”

他把手缩了回去,看着我说:“冯佳柏有这么好吗?让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如果没有他,我们都不会闹到离婚。”

“没有他,我们也不会结婚。”我说道。

他轻笑了一下:“那照你的意思,我还得谢谢他。”

我低着头说:“那也不用,婚结成这样,你没沾着什么好,有什么好谢的。他是一个失败的媒人。”

我把手机卡拿下来扔了,把手机推给他说道:“还给你。”

季泽清看了看,没说话。

面很快吃完,我汗流浃背地擦了擦嘴,又擦了擦脖子,站起来说道:“以前都是你请我,这次换我请你吧。”

说着,我压了20块钱在桌上,转头跟他道:“季泽清,再见。”

四年前,我和冯佳柏说:“冯佳柏,再见。”然后,我送走了我的初恋。四年后,我和季泽清说:“季泽清,再见。”然后,我送走了我的爱人。

回到学校,办了所有的注销手续。跟所有离开学校的毕业生一样,我和杜文诺拉着还有一年才研究生毕业的王奎吃了饭,喝了酒。杜文诺醉了,抱着王奎一直哭,王奎被她抱得很是享受,满脸都是夏夜的凉风。我没地方抱,只好抱着啤酒瓶哭了一场。

例行完这些事,我背着行囊,去了黄城。

我从来没有在黄城度过盛夏。现在过来,却觉得我挑了个好地方。山城的夏天比C城要凉快不少。满眼碧绿的枫树看着特养眼,我爬着山,到了黄城高中,才发现到了暑假,它早就关门大吉了。我想起那年的寒假,我和季泽清两个伤员也是被学校关在门外,不由暗暗发笑。黄城高中,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绕到了寺庙,里面的僧侣正在念经。之前来过那么多次,也没拜一拜,正好这次就拜上了吧。之前乱开神灵的玩笑,虚头巴脑地编香菇白菜包故事,又在寺庙里吃荤,还诽谤佛祖和耶稣的关系,看来佛祖也很小心眼。

我跪在祈愿凳上,将过往的事在脑海里迅速地过了一遭,然后虔诚地将额头抵在了凳子上。

出来碰到一个僧侣,竟认出了我,乐呵呵地跟我打招呼。我跟他聊了几句,忽然问道:“四年前的除夕,寺庙的祈愿蜡烛点得真是好看。这几年有什么新创意吗?”

僧侣狐疑地看我:“什么祈愿蜡烛?”

我说:“就是把蜡烛拼成了老鼠的形状啊。那年是鼠年。你不记得了吗?”

僧侣仿佛回忆起来,恍然大悟地说道:“你说那年呀,那年确实很奇怪,我们寺庙最热闹的时候一般都在年后,那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在除夕那天,院子里多了很多祈愿蜡,点得到处都是。我们都担心有火灾,也没敢把香客的蜡烛拔了,所以守到蜡烛全灭了为止。要是每年来个新创意,我们可受不住啊。”

我宁静的心里忽然不平静了,就像那天午夜后山上,山水落入水滩,滴滴答答地源源不断地发出清脆的入水声。

也许,也许是别人做的,刚好小结巴发现了呢?纪晴冉,不要多想了,他已经离你远去了,再美的往昔也变成旧伤了。

下山的时候,我还真遇上了李善军。他比之前胖了一圈,估计篮球这项运动他已经好久不参加了。他有着黄城人特有的热忱,看着我的行李,说着一连串的话:“纪晴冉,你怎么回来啦?哦,你是要在这里住下了啊?房子找了没?还没找啊?那去我家吧?我家本来就经营小旅店,你不要客气。钱?谈什么钱?你是我客人,愿意怎么住就怎么住。走走走,赶紧走吧。”说着他就连拉带拽地把我请到了他家的小旅馆。

说句实在话,李善军开的小旅馆真是不错。它在一条黄城相对繁忙的马路上,但它的后面却是一个湛绿湛绿的湖。入世出世,仿佛只要换个朝向就行。不管李善军跟我怎么客气,我还是给李善军交了一个月的房租。李善军恨恨地说道:“那以后大鱼大肉地伺候你吧!”

结果,真是每餐大鱼大肉,搞得我看见跟鱼和肉有关的图片都犯恶心。

依照季泽清在面馆里提议的,我在旅馆里写起小说来。注册了一个写作的马甲,写了几篇搞笑的文,是当下大家喜闻乐见的小白内容。什么《N大差生》啦,《我本纯良》啦。文倒是也有人看,还有人跟我谈出版,不温不火的,日子倒也算平淡。写文的收入不能让我大手大脚,但在生活成本很低的黄城,足够让我生存下来了。我寂寞了,就去写作专栏上调戏调戏人家;要是开心了,还会说一些荤段子。和粉丝的关系还算不错,大家都会跑来问“大大,你是不是那文的主角啊?你真的碰上了和男主角一样的人么?”我故作神秘,笑而不语。

私下里,我把之前发生的事,写成了《跪着爱,躺着爱》,算是《跪着爱》的续集。因为怕艾香这样的惨案重现,我把文章设置了一串密码。放进我的U盘里,又给U盘设置了密码,还把U盘锁进了抽屉。看着跟放进无数重保险箱似的文章,我才安心了点。

每天晚上我最开心的是写这个小说。当别的文写不下去,粉丝一催文时,我就说写着呢写着呢,然后我拿出U盘,耕耘这个只有我知道的故事。

没想到我在黄城,一待就待了一年多。我看着李善军穿得人模狗样去相亲,又人模狗样地领了个眉清目秀的女孩进了门,再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结了婚,现在李善军快升级成爸爸了,每天跟在他太太后面嘘寒问暖,动不动就沦落到跪搓衣板,还不让进房的地步。堂堂一个旅馆老板,大半夜的居然没地方可睡,传出去都要让人家笑掉大牙。

一天,杜文诺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回C城。我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她娇羞地说自己要结婚了。不知怎么的,我以为是季泽清,竟然愣在原地很久,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应答。

杜文诺说道:“冉冉,你回来吧。我要你做最美的伴娘。”我想起当时沈青春要我做她和冯佳柏婚礼的伴娘,现在杜文诺要我做她和季泽清婚礼的伴娘,可是,我明明想做这两场婚姻的新娘来着。我果然是水性杨花……

我说:“我不去了,我这儿还有点活儿没干呢。有个小说着急交稿。”

杜文诺说:“你丫不回来,我就跟你绝交!我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你还不来?你要不来,等你结婚的时候你求我去,我也不去!”

我都结过婚了……那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飘呢。我心里暗暗说道。

最后杜文诺威逼利诱,还是让我答应去C城参加她的婚礼了。讨价还价的结果是,我不用做伴娘,但要以宾客的身份出席。

我心想,要真是去做杜文诺和季泽清婚礼的伴娘,季泽清非抽死我不可。

挂了电话,我才想起来忘了跟杜文诺确认一下,新郎到底是不是季泽清了。可是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不知道真相也挺好的,这样我还有50%的希望,希望那个人不是他。

从黄城辗转回到C城,我没有回家。后妈今年得了个孙子,一家五口都住一块儿,我去了也没地方住,所以找了个酒店住了下来。

躺在酒店里,我跟平时一样,喝了一杯暖茶,抱着一个枕头,渐渐入睡了。

入睡之前我隐隐地感叹,在浩渺的宇宙,茫茫的人海中,终找不到一处容我栖身之所,一个容我依靠之人。

我没有什么礼服可穿,只好找出之前冯佳柏送我的两套礼服。一套是淡蓝色涡旋型的抹胸礼服,一套是杏白色的露背旗袍。我想起那时季泽清说旗袍的设计让我这个有夫之妇穿着,有伤风化。于是我把旗袍穿上了身。

我现在已经不是有夫之妇了,我穿成什么样,他都管不着了。

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快26岁的我,眼角稍微有了点细纹。不明显,但足以显示我不再年轻了。相对地,额头的疤痕越来越淡了。我掏出粉饼,将脸好好捯饬了一番。又把头发抓了抓,弄成蓬松的造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说道:“纪晴冉,文诺说得对,你真他妈有一种气质美。幽怨的气质美!”

婚礼在C城的郊区举行。杜文诺给我的短信里,简单说了那边的行车路径。她说这是个“BBQ”型的婚礼,大家随意地吃喝就成。我心想,世道变得真快,随意吃喝的婚礼不是传说中的流水席么?居然都已经与时俱进到了BBQ……

作为一个穷作家,我没有钱打车去郊区,踩着一双高跟鞋,站了一路的公交车,到了地方下车后,离那个BBQ现场还有老远一段距离。这个地方比黄城还要荒凉些,只有一条黑色的柏油路,一个残破的车站牌,和一片茂盛的杂草。

我拿出手机定了定位。很好,我还要走三公里。NND,杜文诺,季泽清,你俩到结婚这时候了,还欺负我!

秋老虎很是傲娇,把我晒得特销魂。我把蓬松的头发随便绑在了后面,抹了抹满脸的汗,走了几步,又把高跟鞋脱了,拎在手上。滚烫的柏油路很激励人,让人忍不住快速地换脚,以至于我一路竞走起来。

我走得快全身散架了,后面响起了喇叭声,我往柏油路边上让了让。车很快飞驰过去。开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又快速地倒退回来。

逆着光,我看不清车里的人。车窗摇下,我看见季泽清正歪着头看我。车里的冷气正汩汩地往外冒。

他说:“上车!”

我记得他之前也这么命令过我上车,那时我对艾香喷了一堆“一往情深忠犬奴”之类的论调,把他给惹怒了。

我乖乖地上车。外面实在是太热,我怕还没走到婚礼现场,我就要蒸发上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没有什么好打肿脸充胖子的。

我看了眼季泽清,他穿得很正统,白衬衫黑西装黑裤子黑领带,之前我看他穿过很多商务装,却从来没见过他穿成这般严肃。这果然是结婚的样子,可比李善军结婚的时候要正式多了。李善军结婚时居然穿了件大红的衬衫,真不知道他凭着这种审美观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上顽强生存下来的。

我看了看后面,并没有想象中的迎亲队伍。大概BBQ婚礼就是该这么办的吧。不晓得杜文诺这个一向走不同寻常路的家伙又玩什么神秘了。

季泽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仿佛前路很是艰险。出发前本想在他面前留个完满的背影,现在事与愿违,我被外面晒得已经虚脱,跟一只被踩扁的小蝗虫一样,我郁结之余,也只好拿手不停地抹着汗。

季泽清仍然一直盯着前面,他问我:“吃了吗?”

我有些难过,之前我埋怨过他把我当饭桶,见面就问吃了吗,隔了这么久忽然听到这句问候,竟比任何一顿美餐都令人回味。

我说道:“不是说BBQ吗?我留了肚子来的。”

“哦。”季泽清应了一声,过会儿又说道:“这一两年你忙什么呢?”

我说:“写小说去了。”

“哦。”季泽清又应了一声,问:“后来我去学校找你,他们说你没再读研究生了。杜文诺也没跟我说你去哪里。”

我坚持要杜文诺保证不透露我的去向,也不透露我新的手机号的。她做得很好。

我说道:“云游四海去了呗。”

他打着方向盘,说道:“离了冯佳柏,连C城也待不下去了?当初为了他,把自己的名节都搭上了,又做起了逃兵,还美其名曰云游四海呢。”

他说得很慢,不是之前跟我斗嘴的语气。那是类似于《动物世界》的配音,娓娓道来,富有感情的重量。可这感情不是针对观众,而是针对话语本身。

车里的冷气很足,我已不似刚才那副干瘪的状态了。我翻下座位上方的遮光板,我知道遮光板的背面是一面镜子。

我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脸上有两大团高原红,睫毛膏花得整双眼睛都是黑乎乎的。头发杂乱得像一个天然的鸟窝。我问道:“有湿纸巾吗?”

问完了,我又想起来,那次我被艾香泼了一脸的果汁,我也是这般问他,有没有湿纸巾,然后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大概和我最近在写回忆录有关。一段段的回忆如刀刻一般清晰。

他从挡风玻璃下方,拿了一个纸巾盒,扔给我。

真是有老婆的人了,车里都备了湿纸巾。我对着镜子仔细地把脸擦了擦,又盘了盘头发,恢复成化妆前的样子。在他面前,我一伪装,就要遭报应。

沉默了一会儿,他依旧面朝前方,问我:“嫁了没?”

我没听清,扭头问“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跟前方空气说道:“嫁了没?老大不小的了,打算给冯佳柏守身如玉到几时啊?”

我说道:“没呢。”

忽然又觉得对方在今天都变成别人的新郎了,自己这种孤苦飘零的状态实在过于可怜,又心虚地说道:“也快了。”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愣愣地看了我两眼,又把头转过去了。

“是——是个什——什么样的人啊?”季泽清说道。

我惊讶地说道:“季泽清,你怎么又结巴了?严不严重啊,怎么又复发了?”

季泽清清了清嗓子,往窗外望了望,沉着脸道:“没复发,刚才忽然卡住了。他对你好吗?”

“谁啊?”

“那个你想嫁的人。”

“哦,还行。”我弱弱地说道。长久没撒谎,技艺果然生疏了不少。

“什么叫还行?‘还行’是好呢还是不好?”季泽清大声地说道。外面出现了一群白鹅,季泽清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惊得白鹅一阵乱飞。

我连忙说道:“好,他对我很好。”

“怎么个好法?”季泽清执着地问着我问题,简直比记者会上的问题还要刁钻。

我回想着我写的小说,他们是怎么对女主角好来着?我一点都回忆不出来了,我真是个后妈……

我想着李善军对他老婆的样子,说道:“他做饭,把赚的钱全都上交,到节日了就送我花,连清明节都没落下。我生气了,他就自觉地跪搓衣板,我要是不消气,他就长跪不起。大概就是这样。”

我快速地看了眼季泽清,他静静地听着。过了很久,在我以为他对我的过往再也提不起兴趣的时候,他说道:“纪晴冉,那你就他妈的给我一直这么活下去。”

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句脏话。我第一次听他说,心里是空荡荡的一片。

到了婚礼现场,我看见王奎正忙前忙后招呼。看见我和季泽清过来,他脸开得像是芝麻开花,说道:“呀,晴冉,好久没见,长得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啊。”然后他跟季泽清打了声招呼:“季总,你好,谢谢赏脸啊。”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又跟我说道:“今天吃好喝好啊。我们家这片儿的风俗就是这样,随便吃,随便喝,吃倒喝醉才能回去。诺诺还在化妆,我让她赶紧出来。”

“诺诺!”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是说,今天的新郎官是你啊?”

我看着王奎上半身一件白T恤,下半身一条迷彩服长裤,实在没法把他和新郎对上号。

王奎嘿嘿嘿地笑:“不是我是谁啊?你看,这是我跟诺诺第一次见面时穿的样子,你还记得不?就在紫莱影院的IMAX厅啊,那时季总和你都在,你俩算是见证人呢。哦,还有季泽研,她今天是伴娘,陪着诺诺呢。”

我嘴巴都歪了,从牙齿锋里说道:“操,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想想这么说新郎不是很厚道,只好咽了后半句话。

过了会儿,杜文诺出现了。她穿了两年前第一次见到王奎时穿的那条及地的绿色长裙,又变成了九头身美女,王奎站在她旁边,跟武大郎似的。

我实在没法接受他俩在一起,这种视觉效果实在太震撼了。我脱口而出道:“我怎么觉得是林志玲和曾志伟结了婚?”

季泽清轻轻咳了一下,我发现我失态了,只好诞着脸笑。

我心情不知廉耻地好起来。原来新郎不是季泽清呀,害我白白酝酿了那么悲苦的情绪。

杜文诺远远地向我招了招手,我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忙着,别管我。

今天来的都是些年轻的朋友。杜文诺和王奎的人缘不错,今天来的人特别多。大概提前有交代,大家都穿得随意,除了杜文诺,只有我和季泽清穿得正式。有几个特意赶过来替人送红包的,以为我和季泽清是新婚夫妇,还跟我俩说恭喜恭喜,我是那谁谁谁的朋友,他今天来不了,让我一定要把祝福带上……我和季泽清一阵尴尬,只好拿着红包再转给王奎。

我跟季泽清开玩笑:“早知道结婚能收这么多礼金,当初我们就该风风光光地办一场。要么学《非诚勿扰》那样,办一场离婚典礼。什么钱也没捞着,真是可惜了。”

季泽清说道:“你结两次婚,收两次钱,别人亏得慌。”

“你要眼红,你也结两次婚呗。”我酸酸地说。

季泽清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不跟某人那样没良心。跟你说过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说:“你说了那么多句话,你是说哪句啊?”

季泽清凉凉地说道:“哪句你也没听进去。”

“你别勾我火啊!”

“那你说,你听进去哪句了啊?”

我低头想,确实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让我不要捣乱,我把艾香给打了;他让我不要冲动,我把微博给发了;他让我乖乖等上几天,我们的关系就能见光了,结果我开记者会去了,公然说我爱男主角都爱得都诽谤女主角了。

我一时有些难堪,只好找了个上洗手间的由头暂时逃避。没想到,在洗手间碰上了季泽研。

她见到我,几乎要从鼻尖喷出火来。她尖刻地说道:“哟,你还知道回C城啊?你这个害人精。”

“我碍着你了?”我问道。

“你碍着我们全家了。你把我哥几年的心血差点全毁了。我哥这两年没干别的事情,就收拾你留下的一摊烂摊子了。”

我最讨厌她小题大作的样子了:“不就是一个校园行的策划案被推翻了吗?说得上几年的心血全毁了吗?出事的时候,你哥刚加入公司,哪有好几年?”

季泽研看着我,气呼呼地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她冷静了下,说道:“也难怪你不知道,我也是最近一年才琢磨明白的。我哥下着这么大一盘棋,被你最后功亏一篑,差点满盘全输。你倒是潇洒,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用承担,我哥为了擦你的屁股,都快忙精分了,你却优哉游哉地晃回来了啊。”

你才精分呢。都快把自己的哥哥说成太子党了。你先让这位太子党把你家的帕萨特换了再说吧。

我懒得跟她再理论,洗了洗手便出门了。

后面季泽研还在喊:“我跟你说,你别再去招惹我哥!我哥不能再被你荒废一次了!”

神经病!

因为季泽研很大程度上破坏了我的心情,我难得没吃几口饭。季泽清在旁边给我夹了几块菜,也是味同嚼蜡。季泽研的话虽然不靠谱,可足够让我心惊胆颤,总感觉我被蒙在一层未知的真相里。

出席完婚礼,季泽清要送我回家,季泽研挽着他哥的胳膊看我,我说道:“回市区的人挺多的,我搭他们的车回去吧。”

季泽清皱着眉说道:“搭他们的车和搭我的车有什么区别?”

我看着季泽研挑衅的眼神,说道:“过会儿我男朋友来接我,他已经在路上了。”

他直直地看着我,面色有些狼狈。他点头,说道:“那我走了,你保重。”

我回到黄城,正赶上李善军的太太待产。我赶去医院看望,却见李善军急得跟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乱转。

我说:“怎么了?”

李善军说道:“医生让我签这个字,说我老婆难产。你说这让我怎么签啊?”

我皱着眉,却也没办法安慰。

他哆哆嗦嗦地捏起笔,在家属签字栏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就在这时,嘹亮的婴儿声传来。李善军把医生的免责条款往我身上一扔,就跑过去了。

我叹了口气,正打算把纸扔了,眼里扫过那个签字栏,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片段,断断续续地串起来,让人心跳如擂。

我连忙跑回旅馆,从记事本里拿出那张写了德语诗的书签,又拿出我保留下来的离婚协议书上季泽清的签字。虽然一个是德语,一个是中文,对比起来,竟出奇的和谐一致。我又开始翻从C城搬过来的一堆文件。那时来得匆忙,公私不分地把东西全卷了过来,现在它们正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发霉。我记得季泽清在咨询室给我做过问卷来充咨询量的数,我便觉得字迹似曾相识。印象中他写的都是英文,要是找出来,也许对比得能更加清晰一点。我一张张翻着,终于找到了它。

我把书签和调查表放在一起,像考古学的专家,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推敲,我越研究心跳就越快。我想起季泽清看见我誊写的德语诗时吃惊的表情,也想起了我跟他念中文版的时候,他疑惑又生气的样子,心里被扎进了一根小刺。

这张书签是在那叠书里掉出来的,它并不属于前任借主,它是季泽清写给我的情诗。

你就像一朵鲜花/温柔、纯洁而美丽/我一看到你/哀伤就钻进我的心里。我觉得/似乎应该用手抚摩你的头/愿上帝保佑你永远/美丽,纯洁和温柔。

对,当时他是喜欢我的,他没有理由不喜欢我,却又纵容我犯那么多错。其实潜意识里,我一直仗着这样的喜欢,而在他前面为非作歹,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捣再大的乱,他总是默默地护着我,纵容我。可我还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在所有人面前大肆说着我对冯佳柏扭曲的爱情,没有一个男人能承受得了,是我将这一段喜欢糟蹋浪费了。

这就像你渴得要命,终于在冰箱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罐牛奶,你惊喜万分地打开时,却发现牛奶已经过期了。

我对冯佳柏的爱情过期了,现在季泽清对我的爱情也过期了。

昏睡了几天,我被杜文诺的电话吵醒,她说C城这几天有车展,让我陪她过去看看。我说我对车没兴趣,让她还是找王奎吧。杜文诺说,车展其实是胸展,让王奎去那就是把黄鼠狼塞进了鸡窝。

我被逼得没办法了,说道:“我对车实在感冒不起来。就对帕萨特熟,那还是因为看季泽清开过几次。”

杜文诺哈哈地大笑:“小家子气了吧?人家哪里是帕萨特,是辉腾。名车里最低调的一款,看着很普通,可里面的设计可一点都不比任何名车差啊。”

“什么会疼?”

“辉腾啦,让你来C城车展开开眼界,你怎么不听呢。他那辆车怎么的也要两百多万吧。不过也不怪你,是季泽清不想搞得太抢眼,可能跟之前被绑架过也有关系。他一向不爱显山露水的嘛。”

我在心里一直念叨着“两百多万两百多万”,我的血都在淌,这厮真会砸钱,早知道离婚的时候死也不净身出户。

我问道:“季泽清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高级的车?就算他是季氏集团副总监,他刚回国也买不起啊。”

“你疯啦?谁是副总监啊?他是季氏集团的少爷好吧?季氏集团继承人啊。”

我握着手机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说道:“文诺,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谁跟你说笑话?就跟他选车一样,他为人一直低调,听泽研说,他在公司里也不随便跟人说自己的身份,还自己要求在各个部门轮岗任职。像他这样务实的豪门公子,真是越来越少了。唉,我怎么就嫁了王奎这么个矬子,我还被我爹打得脱层皮……”

我傻傻地挂了电话,以前一些碎片全都捡回来了。他跟我抱怨豪门公子没有自由,我却置若罔闻;他跟我分析冯佳柏该怎么应对韩斐,我更嗤之以鼻。他说他要啃老骨头,我以为他要抱大腿。他说他偶尔要给董事长泡咖啡,我说让他小心潜规则……我怎么会知道那个跟我吃拉面作为散伙饭的家伙,是季氏集团的堂堂太子爷!

说到太子爷,我又想到了季泽研。她那时云山雾罩地跟我说一堆有的没的,我之前当她得妄想症了,现在想起来,得妄想症的那人是我。她说我差点害季泽清满盘皆输,是怎么回事儿?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不行,我要去找季泽研。

我让杜文诺帮我约了季泽研。反正杜文诺已经跟王奎结婚了,我也没什么好瞒她,在电话里简单说了几句我和季泽清的过往。杜文诺在电话里愣了半天,才说道:“那天你们出现在婚礼现场时,我就觉得不对劲,要只是曾经的同事,怎么会越长越有夫妻相呢?没想到你们真做过夫妻啊!纪晴冉,你真有你的!你在我身边当了已婚妇女这么多年!……”

她在电话里抱怨了一堆,但抱怨归抱怨,她还是答应我,帮我约着和季泽研说说看。

就这样,我连夜赶回了C市,坐在咖啡馆里等季泽研时,心情就像看一部侦探小说的结尾,心里已有一些大概的轮廓,可总有些细节不够清晰,只好等着作者出来印证。

季泽研很给杜文诺面子,准时地和她一道出现了。季泽研要求杜文诺一直陪着她,因为她声称如果没有人劝住她,也许她会失手杀了我。杜文诺吐了吐舌头,坐在了旁边。

季泽研喝了口咖啡,说道:“你终于回过神来了?纪晴冉,你的反射弧长得可以啊。不过你也够神的,居然彻底消失了,听说你在写小说,还出版了?用的都是别人的身份证吧?不然我哥不会查不到你。”

我用的确实是李善军的身份证。我对网络的人肉能力实在感到后怕,怕万一有人翻出作者和之前那个“社会垃圾”是同一个人,我担心连唯一的谋生手段都没了。

她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啊?”

我抬头:“你哥……你哥真是季氏集团的太子?”

她白了我一眼:“你就是为了问这个?那你直接问文诺就行。”

我连忙摆摆手,说道:“这就是个开场话,开场话,没什么实际意思的。”

季泽研一听急了,嚷道:“没什么实际意思?纪晴冉,我哥还真差点因为你保不住太子的位子,你懂什么!”

我把头缩了缩:“为什么?”

“你现在想起来问为什么了?那时你在记者会上大义凛然地充好汉的时候,你知道我哥在干嘛吗?”

我的脑袋转得很快,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我居然还能在这句话中间找到其它的信息量:我记得季泽研在听完记者会的下午还骂我败类,现在却说我充好汉,看来这丫头的立场有波动,她被杜文诺洗脑得可以。

我配合地问:“他在干嘛?”

季泽研继续说道:“从头说起吧。为了你们的婚姻,我哥早在哈佛就一边念书一边接手国内的工作。他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就是为了早日争取我爸的信任,得到其他股东的支持。他回国后,本来已有自己的计划铲掉原来的旧势力,你却不停地在那惹事,他一方面要保你不受委屈,一方面又要在公司不停斡旋,以防过早暴露锋芒。可最后你还是害他提前动手了,好在有惊无险,几位元老移交大权还算顺利。因此我爸对他信任有加,打算正式把所有工作移交给我哥,好出去散散心安享晚年。可就在M市办理手续的节骨眼上,韩斐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韩斐?这怎么跟她有关系?”

“哼,我就想问问你,你当时脑子怎么想的?你居然在韩斐面前威胁她不要找你麻烦?你当韩斐是谁啊?她坐到这个位置,还有谁敢威胁她?”

我仔细回想了那天和韩斐的见面过程。那时我为了在冯佳柏面前演戏,作出一番收了钱,也让对方遵守约定的姿态来,没想到她能为此记恨我。

季泽研说道:“韩斐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何况你跟冯佳柏之间的关系那么凌乱,她怎么不会防着你一手呢。你前脚出门,她后脚已经让人查了你的底细。你以为人肉风波的时候没人爆出你结婚的事情来,是以为大家笨吗?那是因为我哥一直护着你这一层的资料,特意悄悄打点好的。可韩斐她也不是善茬,越是有猫腻,就让人查得越深。我哥那时在M市等着我爸签署职权转让的正式文件,手机一直关机。那边挡的人坚持不住了,迫于韩斐的压力,曝光了你已婚的事,你和我哥的关系也被一并公布了。韩斐一个电话打到我爸那里。我爸立刻明白我哥上赶着驱散旧势力,吞别人股份的原因了——他是想早点丰满羽翼,好让你们这段婚姻浮出水面。我爸临时取消了职权转让的协定。我哥见隐婚的事情曝光,利用小时候我爸亏欠他的心理,试图打感情牌,什么自己结巴是你治好的啊,你们在黄城高中怎么相爱啊,说了一大堆,我爸就把韩斐及时发过来的记者会现场录播给他看。我哥都傻眼了。你那叫一个为情生为情死的样儿,给自己泼脏水泼得那叫一个痛快,那是给我那正宣称你俩是真爱的哥哥直接一个大嘴巴呀。你说,如果你是当时的他,你想不想掐死这个不识抬举有失分寸的女人?”

我被她诉说的真相吓得不知无言以对了。这本侦探小说的结尾过于反转,之前的那些猜测统统落马,真相竟是如此跌宕起伏,面目可憎!

“那时我爸给我哥两个选择,一个是离婚,另一个是把我哥逐出家门。”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冷笑着看我:“你是不是卑鄙地觉得,那就逐出家门呗。‘我要的是爱,不是你的财产’。你以为这是拍偶像剧那么简单?你想想,我哥被逐出家门,我爸会放过你吗?到时我哥一无所有,他拿什么保护你?”

季泽研又抿了口咖啡,说道:“我哥挺听话的,回去就跟你签离婚协议书了。可是我哥心痒啊,刚想做点手脚,我爸就让人把你的保研资格给退了。我哥还不知道这事儿,偷偷跑去学校看你,看到我爸的动作,他才定了心,安安分分地在公司里待下来了。这两年,我哥在公司里步步为营,慢慢侵吞股份。我爸最近身体不好,看他老实,对你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不过,纪晴冉,我可提醒你,别打我哥的主意了。你看看你给我哥添了多大的麻烦,就你现在这名声,跟我哥也不配!”

我怔怔地看着季泽研,一点点拼凑之前的回忆。季泽清说豪门公子没有自由,为了争取爱情,保住婚姻,保护爱人,得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他羡慕冯佳柏有选择放弃豪门的机会;他说冯佳柏应该先丰自己的羽翼,拿到股份,尽快得到周边人的支持,还让他赶紧给韩斐吹吹风,原来这就是他平时做的一切;他说在这个圈子一定要有野心,他言辞之间对冯佳柏多有鄙视,还骂他沉不住气,说他这样莽撞后果会不堪设想。

他说他不想让人知道我们一起上过学,他也从来不在公司跟我暧昧,每次找我都要到公司外。即便冯佳柏抢老婆抢到公司里了,他也要等到停车场时才放心围堵我们,但却坚持没有说出我们的关系。他一直在无声地尽力地保护我们的婚姻。可他说得对,我本身是一台麻烦制造机。在最关键的时刻,我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我重新回到了黄城,打开《跪着爱,躺着爱》,看着洋洋洒洒的十几万字,却在最后衍生出这么波澜壮阔的另一面。那个从来不言语,从来不解释,从来不说喜欢我的男人,只是等尘埃落定的时候轻轻松松跟我说“见光”的男人,受着那么大的挫折却没舍得责骂我的男人,那个绝望地把离婚声明一次次撕碎的男人,他最后跟我说:“他妈的给我一直这么活下去”。

我想,我真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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