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面不时传来非人的惨叫，让陈骁前面的小哥冷汗直流，双腿疯狂地打着摆子。

“啊！！”随着一声高亢的尖叫，小屋里的声音平息了，不一会儿就走出一个脸色惨白，双腿虚浮的大叔，如同一只死鱼僵硬地向外挪步。

“下一位。”这是个清冷的女声，年纪听起来不大，就连清冷的感觉也有种装模作样的嫌疑。

还没等陈骁多想，前面的小哥回头冲他露出一个惨笑，“这、这位兄台，我刚想起来家里煮的鸡汤忘关火了，不、不如这位置就让给你吧。”

你先把打摆的腿停下来再说话吧！

陈骁看着地上留下的一滩汗渍，无奈地摇了摇头，绕了个小圈推门进去了。

这诊室坐北朝南，光照充足，再加上家具选用的都是黄红这样的暖色调，让人感到安心。

不过这家具上面挂的东西就不那么阳间了，整个一面墙上都是斧子、锯条、大锤、钢针这样的凶器，地上还有一滩打扫过后留下的血痕。

这血痕显然已经有了时候，底衬的颜色已经氧化发黑了。

“坐。”

陈骁这才把目光放到苏小叶身上。

苏小叶穿了一身粗麻的白衣服，两手的袖子撸得老高，在肘关节以上系了两个结。

她扎了个单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两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仿佛积了泪水一样明亮。坚挺的小鼻子下面有一张贪吃的小嘴，陈骁看到那嘴角还有点心的碎屑。

她整张脸不施粉黛，却嫩得出水，当然也可能是陈骁这直男看不出来她化妆了。

“有什么毛病？”

这问题可真直接！不过陈骁也是直接的人，他把右手往前一递。

苏小叶把住了陈骁的右手，她的两只手也和她的人一样，瘦瘦小小的。

紧接着她就蹙了蹙眉，沉声说道：“你攥紧拳头试试。”

陈骁依言握了握手，不过只有手指大关节往上弯了弯，根本握不紧拳头。

苏小叶看着陈骁手腕上的血痂，眉头皱得更深了，然后站起了身说道：“我要清洗一下看看里面的情况。”

陈骁这才发现她腿下面是垫了箱子的，整个人可能连一米五都没有。

苏小叶从柜子上拿了个大罐子出来，盖子一开陈骁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她接着又拿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在罐子里打**之后叮嘱道：“会很疼，你忍一下。”

这是要消毒吗？放在古代，这样的医疗理念可太先进了。

不过苏小叶的手段越高明，对自己来说越好。

陈骁乐呵呵地想着，也乐呵呵地回答：“你尽管上手，我不怕疼。”

苏小叶暗自撇了撇嘴，说不怕疼的人可太多了，可最终还不是叫得像杀猪一样。

她把白布垫在了桌上，然后用左手按住了陈骁的手腕，右手把住罐子一边缓缓倾斜。

这是高浓度的烈酒，既可用于消毒，也可用于清创。

酒液化为一道细线，从瓦罐中平稳地滑入伤口。

若要陈骁做个比方的话，这细线就像摊煎饼的老师傅摊的煎饼一样，每一个都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这就是熟手！

这一滴就是几分钟时间，酒液慢慢化开了血痂，冲洗到里面的血肉，陈骁的右手在颤抖着发力。

苏小叶这时候才觉得诧异，原来陈骁说得不怕疼竟是真的！

酒精滴在血肉上，那疼痛的感觉可比伤口撒盐强多了，更何况是持续的刺激！

她看出陈骁的手在用力，却不觉得这是在抵抗疼痛，而是他在抵抗身体的本能反应。

敲击膝盖小腿就会前踢，刺激伤口肌肉就会收缩，这是一个道理，而陈骁正是在对抗这种本能。

苏小叶难得对一个人起了佩服的情绪，可是她现在要盯着伤口的变化，并不能抬头看这个少年一眼。

终于，伤口的创面逐渐清晰，苏小叶的脸色也越来越严肃。

这伤口切破了动脉，斩断了手筋，还擦到了骨头，很是麻烦！

突然，酒液化开了动脉处的血痂，一篷鲜血喷在了苏小叶脸上。

“别动！”

她按着陈骁的手，没有一丝慌乱，被血糊住的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地盯着伤口。

陈骁屁股动了一下，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又坐了回去。

苏小叶把酒罐扶正，然后右手摸了几个位置，像是找准了方位，使劲按了下去。

血一下就止住了，但右手也开始渐渐发白。

“我需要立刻把你的血管和手筋缝合起来，不然你的右手就废了。”

“我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我需要你全力配合我。”

“好。”陈骁明白时间的紧迫，一个字多余的废话都没说。

苏小叶说着话就从衣襟掏出一个布卷，发现单手操作实在不方便，于是吩咐陈骁道：“你来按住这个地方。”

陈骁的眼力很好，手也很稳。几乎是在苏小叶松手的一瞬间就按了下去，力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唰”的一下，布卷摊开，上面都是各种型号的长短针和钩子。

苏小叶的手指划过针排，然后停在一处，食指一勾，这针就落在了指弯。

然后她选了根最细的羊肠线，在酒罐边沿一沾一穿，线就进了针孔。

苏小叶左手从布卷抽出一个木夹子，抵住了手腕伤口两端，又移过来一盏烛火定住了光线。

接着她又掏出一只细线铁钩，在烛火上烧了烧，又浸入酒罐进行消毒。

“不要动。”

这是苏小叶最后说的三个字。

陈骁敢对天发誓，从没见过有人能把眼睛睁得这么大的。

仿佛在这双眼睛里，已没有了人和生命，只剩下了一片微观的世界。

那里有纵横交错的血管和神经，苏小叶就是负责把它们一一归位的清理大师。

铁钩一深入伤口，细针就已经准备就绪了。

血管很容易对接起来，难点是神经。

苏小叶不是没接过神经，但是像手腕这样纤细的位置还是第一次。

而且患者一看就是练武的，右手对于一个武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神经的连接一定要慎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铁钩在一点一点调整神经的位置。

苏小叶已经开始有点着急了，十分钟只是夸大的说法，如果截断血流时间太长，右手还是会废掉。

陈骁的右手已经开始由白转黑了，但他没有焦躁。

仿佛自己又回到了荆无命的面前，面对无比强大的敌人，越是焦躁，越是难以取胜。

“不要着急，慢慢找。”

这声音很是平淡，平淡而稳定，正如他的手，正如他的人。

这情绪也感染到了苏小叶，平时都是她安慰病人，这还是第一次被病人安慰了。

深吸了一口气，苏小叶有条不紊地找了下去。

左手的动作变得灵巧而轻快，就好像玩连连看一样，一到了中途就举步维艰，可一旦过了这个坎……

苏小叶的右手忽然动了。

左手稳定的拉钩，右手的小指下探，拇指回升，如穿花蝴蝶一般地缝合起来。

待细针下了第一针，再一眨眼，一条血管已经缝合好了。

“放一点血。”

陈骁轻抬手指。

“多了。”

陈骁又加了一点力道。

青黑色的手开始往白色转变，血管开始很好的运转起来。

待冰凉的右手重新开始发烫，苏小叶又让陈骁按住了血管。

她开始缝合第二根，为了防止手掌坏死，她分成了两次缝合。

第二根血管缝合的更快，然后苏小叶换了一根粗线，把表皮缝合，撒了一把止血散。

一滴蜡油滴落烛台，陈骁的心里刚好数了十分钟，一秒不多，一秒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