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也能住人？”

进入纤夫村中之后，两旁都是乱糟糟用烂木头与枯草以及各种各样的破烂物件搭建而成的地窝棚子，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统一的特征都是绝望麻木的眼神。

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踩着横流的污水，明明想要过来却又怯生生的站在远处，用那麻木的眼神看着他们几个人。

所有人的脸上都展露出生命严重透支的迹象，他们做的是这世上最没有希望的职业，每天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日复一日的苦难，没有任何一丁点愉悦。

“前些年还好些，但去年安泰府边关战乱，又有流民南下乞食，加剧了沿河两岸的纤夫人数，这不管什么行当，只要人一多了，钱就不够分了，自然也就跟着苦了。”

曹雄解释道。

这里的男人都是没有衣服穿的，腰间只是用一条草藤与布片象征性的挡住胯下，其余地方就再也没有任何的遮挡，他们的职业与收入决定了他们只能在饿死与苟活中反复跳跃，做不得其他任何的选择。

不过陈希也发现，这些人一个个都非常的强壮，不是那种上辈子吃药练出来的肌肉，而是实打实宛若钢铁般充满着力量的肌肉。

这些男人普遍都有着一定程度的驼背或者说佝偻，因为常年需要背着拉纤的弓，数千斤大船的重量会平均的分配在他们的身上，若是雇佣的老板心好些，他们每个人分到的重量便会轻一些，若是雇佣的老板心黑一些，他们每个人分到重量则是急剧升高。

但不管怎么说，这数百斤的重量总是没跑的，这样的重量将他们曾经直挺挺的背，一点一点的压弯，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因为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像行尸走肉般机械地生活。

“现在他们没得选，有活就得抢着干，因为到了冬季，这段浅河会上冻的。”

一旁的驿丞见众人开**流，于是他也插了一句嘴说道。

“上冻？什么意思？”

陈希疑惑的追问起来。

“就是河面会被冰封，所有船都无法通过。”

曹雄接过话茬解释道。

“那这样的话，这些纤夫岂不是任何活计都接不到了？”

“对，所以小老儿才说他们现在没得选，有活就得抢着干，把钱攒下来，冬天到来的时候，周围各镇府县虽然会开粥铺赈济，但人多粥少，绝大多数人是抢不到的。

那他们就得拿着积蓄出来买些吃食熬过这段时间，熬不过的就得饿死冻死。”

“朝廷不管？”

“朝廷每年都会往下派些救济，管倒是管了，但别指望太多，也就是尽量少饿死冻死一些人罢了，只要能不影响来年的航运即可。”

驿丞说到这突然就闭上了嘴，显然他也意识到，现在他的这番言论多少有些诽谤朝廷的意思在，而周遭这些需要纤夫的大爷们显然都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要是给他安个名头，他指不定就得掉层皮。

“这也行？”

陈希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说到底，在如今这世道上想活着就得拼命，别说这些纤夫了，其实咱们也一样，他们过得苦一些，咱们却吃肉喝酒，但别忘了，咱们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

曹雄凑近了陈希边上，低声叹道。

虽然曹雄音量已经足够的低，但几个人离得近，有啥听不到的，头前的西北王马氏家族的小厮听罢只是嘴角轻笑，压根不想管事。

一旁的驿丞听到了这话，看向陈希与曹雄二人眼底里顿时多了一分畏惧。

“要我说，天欲灭我，我灭天！”

陈希看着周围的纤夫，突然说了那么一句，同行的三个人听到顿时停下了脚步望着他，这时候陈希反而换了副面孔笑道：“开个玩笑，调节一下苦闷的气氛。”

众人听罢也借坡下驴不再继续深究，但陈希能明显的感到，众人的眼神都变了，曹雄眼底里是一副孺子可教地欣赏，小厮眼底是一抹鄙视，驿丞眼底则又多了一分畏惧。

陈希自然明白，这一切都是残酷地自然法则，但他总是会产生一些不忿。

驿丞主管这个纤夫村，很快他就带着三十多个卑躬屈膝的纤夫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满脸的不高兴，很显然与驿丞闹了些不愉快。

这些驿丞在梁国的体系中甚至都算不得是官，只是一个吏，但就是这样一个最低阶的芝麻绿豆官，却也不是这些纤夫所能得罪的。

因为周边的纤夫人数越来越多了，但江面的船只却是有数的，这驿丞介绍过来的活计，他显然要从中抽成的，但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驿丞竟然敢要八成，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中年人带着一帮子人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纤夫的事情解决了，众人也开始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而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岸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众人回身望去，只见十数名骑士纵马狂奔而来，为首的乃是一名身穿蓝色官服的青年，就在这些骑士在众人身旁纷纷停住马后，身边的驿丞顿时脸色一变再变，挂着笑躬身朝着对面走去。

“李庄驿丞周仕见过上官。”

周仕虽然只是一个吏，但对于官服品级自然是门清的，梁国官服分黑灰蓝青四种颜色，颜色越暗品级则越高。

马氏小厮与曹雄见罢也是跟着朝着这蓝袍官员行礼，陈希见状也是有样学样。

那官员却是正眼不带瞧驿丞一眼，带着身后的骑士径直朝着陈希他们三个人走了过来。

“曹叔，又是你的老相识？”

曹雄听罢隐秘的朝着他摇了摇头否认，这就让陈希疑惑了，这人总不能是小厮的老相识吧，这俩的地位差的也太多了吧。

“你，抬起头来！”

官员走到三人跟前，随后朝着陈希指了过来。

“我吗？”

陈希微微抬起头，疑惑的问道。

“对，就是你！”

那蓝袍官员铿锵有力肯定的应道。

当陈希抬起了头，两个人就这样坦然地相互瞅着。

陈希自然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此时的他正在观察他的官服，靛蓝色的颜色十分油亮，显然不是旧衣，胸前的补子乃是一只没见过的飞禽，这代表这个官员乃是一个文官，文飞禽武走兽嘛。

那飞禽长着白色的长嘴，头顶还有一撮白毛，双翅扑腾的展开，身上的羽毛乃是蓝红青三种颜色，尾部还拖着三道红色长羽，这怪异的组合，在陈希的脑海中根本拼凑不出任何与之相近的飞禽。

“好！果然是你！”

那蓝袍官员端详了几分随后笑了起来。

一旁的曹雄与陈希都有些懵逼，这家伙谁啊？不过二人很快就知道了，只听那官员突然呵斥一声：“左右，将这贼子拿下！”

随着刀枪出鞘的声音响起，两侧官员带过来的骑士纷纷拔出佩刀，朝着陈希围拢了过来。

陈希的反应自然是极快的，随着官员话音一落，他就毫不犹豫的抢先进攻，三步并作两步直取那蓝袍官员——擒贼先擒王！

可那分明穿着文官官服的青年却是不惧，此时的他手中也握着三尺青锋，看着冲过来的陈希不退反进，一剑刺出迅若流星，显然也是个高手！

不过，对于陈希这等非人而言，高手也只不过是比普通人强那么一丢丢的蝼蚁。

这三尺青锋在众人眼中迅若流星，但在陈希眼中依旧属于慢动作的范畴之中，只见陈希一番腾挪侧闪便避开了这雷霆一般的刺击，然后不给对方收回的机会，直接抓住了他持剑的手腕，稍微一用劲，剧烈地疼痛感让官员吃痛直接将长剑松开。

陈希顺手一抄，就将这三尺青锋捞在手中，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精美的长剑，此时已经横在了他原主人脖子前两寸的位置上了。

“大人！”

“放肆！”

官员带来的骑士见状一个个顿时惊叫了起来，场面顿时变得一片混乱，那驿丞周仕见状差点就要晕死过去，这官员要是在他的辖地出了事，他一定会被追究连带责任的。

而曹雄与马氏小厮见状也是连连后撤，不过从他们淡然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们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

“大胆，你可知自己在做何事？”

长剑胁迫之下，那官员却是没有半分的畏惧，扭头瞪了陈希一眼呵斥道。

“这位大人，看起来，你想来是认出我来了，可对？”

陈希听罢也不怒，反而像是一个好学生一般虚心请教了起来。

“你这贼人，莫不是以为这天底下真能任你自由翱翔了？就算你有马氏的庇护，我段颖也不惧！”

段颖面不改色地冷冷一笑，随即自报家门，即使明知这里有西北王马氏的人，照样敢公然叫板马氏。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铁面无私的段颖啊！”

那马氏小厮听得段颖自报家门，顿时想起来了什么于是呵呵一笑。

“哼，不过一小厮尔。”

段颖脾性挺大，瞅了一眼张口出声之人，见其穿着打扮吐槽了一句后便没有了下文。

那马氏小厮听罢也不怒，朝着一旁的曹雄言说道：“这家伙是御史台的御史，前些年曾奉旨外派至西北任职，现在看来是被召回来另有安排了，这家伙是个狠人，莫要小瞧了他。”

曹雄拱了拱手面带微笑地感谢了小厮的解惑，不过却是没有开口，整个人十分的放松，丝毫没有因为陈希已经将官员劫持住了而感到任何的不自在。

“大人既然知晓我是何人，想来也知道我犯的是何罪，小的就是想不明白，大人为何敢如此托大，是认为小的会妇人之仁吗？”

陈希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

“你就不怕诛九族吗？”

“大人说笑了，我犯的罪加在一块儿应该诛十族的！”

陈希一听哈哈大笑，没想到这个段颖也是可爱的紧，于是出言调侃了起来，片刻后又继续开口说道：“当然，我也得有十族让朝廷诛啊。对了，大人，您这胸前的飞禽叫做什么啊？”

“无知之辈，此乃三色彩鸾！”

段颖话音刚落，陈希却是一脚踹向了他的小腿肚，段颖吃痛跪倒在地，随后陈希又是一脚踩在他的背上纵身跳起一跃三米多高，瞬间就跳出了众骑士的包围圈，而段颖被陈希这一脚踩的直接趴在了地上狠狠地吃了一嘴的泥。

跳出包围圈的陈希径直朝着岸边跑去，随后一头扎入水中全速游了出去，看着离岸边越来越远的陈希，段颖带着人在岸边也是无能为力。

水中的陈希见到了段颖追来，还十分挑衅的朝着他摆了摆手，随后转身朝着河对岸游了过去。

段颖见状也只能恨恨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