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啼三遍。

陆老二收拾好农具，正准备下地浇水去，却忽见儿子的房门紧闭，不禁有些疑惑，往日这个时间，陆三千早已经去上学去了，怎么今日还关着房门，是睡过头了？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想到昨晚留宿了一个陌生人，他不由得心头一紧，此人不知来路，更不知其根底，莫非……？

他赶紧推开儿子的房门，见陆三千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那个魏先生却不见了踪影。

陆老二心头大定，急忙去摇醒陆三千:“三千，快起床了，鸡都叫了三遍了。”

陆三千在父亲的摇晃中缓缓醒来，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问了一句:“爹，你有什么事啊？”

陆老二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赶紧起来，上学要迟到了。”

“啊？”陆三千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看东方将白，也着急起来，赶紧去井边用凉水洗了个脸，就准备出门，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魏先生呢？我记得昨晚他还教我写字了？”

“我也不知道。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以后还是少往家里带。”陆老二没什么好气道。

“魏先生是个好人。”

陆三千对魏九万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这种信任感也许是来自魏九万对他简单几句指点，也许来自对方简单的关心。

沿着河边的小路，陆三千气喘吁吁地小跑着。

昨晚不知道什么原因，陆三千在看魏九万写的那副字之后，就觉得脑袋发胀，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一般，他很累，累得倒下就昏睡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在睡梦中，自己还是一个小屁孩，却能像小鸟一样在天空飞翔，也能像鱼儿一样潜入水中。能把张安打得满地找牙，也能出口成章，气得朱夫子浑身发抖。还能打老虎熊羆，能抓鬼降妖。能站在云端俯视大地，也能与星辰依偎作伴。

“如果不是梦，该多好。”陆三千边走边想，他今天肯定是要迟到了，夫子对他的责难肯定少不了，如果他能有梦中的神奇能力，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魏先生又去哪里了呢？”来到昨日遇见魏九万的地方，陆三千四下看了看，不见有他人存在的痕迹。

“那个奇怪的哭声也听不到了……是不是那小孩鬼藏起来了？”陆三千跑得更快了，此时他更希望昨晚的梦不是梦。

日头挂于树梢，陆三千一身大汗地出现在了学堂外面。

读书声咿咿呀呀地传出来，陆三千听在耳中，觉得似乎比往日要响亮许多，似乎夫子今天的火气也会比往日要大许多。

他不敢多做停留，急忙跑了过去。

“站住！”朱执平严厉的声音传来。

“夫子……”陆三千怯怯地站在了学堂门口。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只是昨晚身体不适，才睡过头了。”

“大胆。”朱执平厉声喝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错不自知，罪大恶极。既然你不愿意上学，那你就回去吧。”

陆三千既惊又愧，赶忙道歉:“夫子，学生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迟到，保证听夫子的话，好好读书。”

朱执平却不管他说什么，只丢下一句话:“把你父亲喊来，我和他好好聊聊。”然后就将其赶出了学堂。

陆三千默默地走出学堂，身后还传来了其他同学肆无忌惮的笑声，张安的声音格外大声:“滚蛋吧，死穷鬼。”

今天的夫子好像又很大度，默认了他们的放肆，只冷冷地看着陆三千默默离去的背影。

学堂外面，陆三千一脸地无地自容，既进不去学堂，也不敢回家，只觉得树上的蝉鸣都是在嘲笑自己。

“唉，如果不是欠着夫子束脩，也许刚才我可以不被赶出来吧。”

“如果我强大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揍张安一顿？”

“如果昨晚的梦不是梦，那该多好。”

泽河之水悠悠。

陆三千孤独地坐在河边大石上，不知所往。

鹿山之树葱葱。

魏九万盘膝坐在鹿山上的一个山洞里，正闭目调息。

经过几个时辰的调息，加上数颗丹药的滋补，他耗费一空的灵力已经补充得七七八八，钩蛇之毒也已排除干净。

他取出昨晚的收获，眼神之中露出满意之色。

钩蛇不愧是上古异兽，得到的这些材料，足以弥补这次的亏空，而得到的那枚乾坤玉露，更是弥足珍贵，如果能将其炼化，太阴真火为己用，那自己的实力将更上一层。

“此行不虚！”

魏九万一抖衣袖，长身而起。

“那个陆三千，也是此行的一大收获，不收入门中，着实可惜。”

青阳门虽是修仙大派，但门中弟子并不太多，自上而下，能修到元婴境界的也只有师傅李道子一人，其余的几个师兄弟，也不过金丹初期，还有的甚至卡在了筑基巅峰，无法寸进。

至于下面的弟子，资质更是良莠不齐，有七老八十的凝气初期，也有二三十岁的筑基期天才。但修行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想自己二百余年才能凝结金丹，这还是自己修了符箓之道，用符箓接引天地灵气之故。

至于门中弟子，虽然有丹药辅助，却灵药难寻，修行起来自然是难上加难。

“要是把这钩蛇妖丹交给陈师姐炼成丹药，不知道她会不会承我的情？”

“也许不会吧。”

魏九万暗自苦笑一声，，换了身干净衣裳，闪身而出。

陆三千虽然能感应灵力，但能不能修炼，品性如何，他还要再仔细考察一番。

他知道陆三千既在镇上的学堂读书，隐匿身形之后，片刻功夫就来到了学堂之外。

学堂之中，孩童们读书声朗朗，这让魏九万有一种重回两百年前的感觉。

那时候的自己，也是一个满怀抱负的学子，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那一场偶然的邂逅，让自己走上了修行这条道路。

他也曾问无数次过自己，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放弃学业，而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封妻荫子，那现在又将如何？

荒冢一堆草没了！

“你是何人？”

魏九万突然出现在学堂门口，倒把正在里面教学生们诵读的朱执平吓了一跳。

“陆三千何在？”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什么人，与你何干！”魏九万淡然道。

朱执平眯起细长的双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论外貌，自己是本镇有名的美男子，迷倒了无数女子。论才华，他更是才情无双，许多大家闺秀以与他相识为荣。

可是面对魏九万，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那些优点都荡然无存。

眼前这个人，容貌谈不上多俊朗，却有着种让人着迷的气质，连他这个男人也心生好感。谈吐虽然无礼，却又有着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又好似只有这般说话，才配得上他清雅脱俗的气质。

他看不透这个人。

“陆三千回家去了。”朱执平诺诺回道。

“嗯？怎么回事，说来与我。”

朱执平本想说些陆三千不服管教，不学上进之类的话语，可是不知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人，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口。

“他束脩数月未缴，又上学迟到，我让他回家反省去了。”朱执平言不由衷，说出了实情。

“哼！枉为人师。”魏九万有些恼怒。

被魏九万当着众多学生面毫不留情地责骂，朱执平却生不起半分怒意，只能拱手听命。

“他欠你多少束脩？”

“两月，二两。”

魏九万也不多言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朱执平:“这是五两。剩下的就当陆三千对你的启蒙谢礼。”

朱执平慌忙接住，连忙口称不敢。

“读书之人，首当重德，为师之道，更是如此。”

朱执平只觉身上有冷汗冒出，如同聆听师长教诲。

“陆三千与你学习了一段时间，也算有了师徒之谊。不过你德不配位，不配再当他的老师，你们的师徒情谊，今日作罢。”

魏九万说出此话，让朱执平大吃一惊，又不敢多言，愣在了那里。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魏九万已经转身走远。

过了好大一会，朱执平才蓦然醒悟一般，“此人是谁？”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锭，才转身对孩子们厉声道:“看什么看，读书。”

泽河之畔，绿树成荫。

盛夏的阳光格外刺眼，酷热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蝉鸣声也显得分外聒噪。

树荫下，陆三千面对泽河，默默地流着泪。一块块小石头，被他远远地扔进河里，激起阵阵涟漪。

“你就不怕把河里的怪物引来吗？”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陆三千回头，只见魏九万正含笑看着自己。急忙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问道:“魏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酷热难耐，找个阴凉的地方，不想又在这里遇到了你，看来你我之间缘分不浅啊。”魏九万笑着走过来，与他一同站立。

“你在哭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哭。”陆三千低着头，话语中还带着一丝啜泣。

“是被你们夫子责骂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陆三千有些好奇，今天早上才发生的事情，不会传得这么快吧。

“我还知道他把你赶回家了。”

“没有的事。”陆三千有些羞愧，掩饰道。

“那你怎么不去读书，反而在这河边打水呢？”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读书累了，出来走走。”陆三千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好，说得好。”魏九万抚掌道“虽然我知道你是在胡诌，但是有这份心倒也不错。”

陆三千羞赧，“让先生见笑了。”

“你只知我姓魏，所以一直称呼我为魏先生，今天倒不妨将我的名姓都告知于你。”

陆三千一凛，忙拱手静听。

“我姓魏，名九万。”

“九万？三千？”

魏九万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人的名字很有趣，一个三千，一个九万。”

“先生莫非是在逗我？”陆三千有些不信。

“名姓大事，怎可儿戏。”

“那您的九万，是九万钱吗？”

“哈哈”，魏九万不由大笑起来，“九万钱，怕是太少了吧，就是九万两，九十万两，也不过了了耳。”

陆三千听到这些几万两几十万两的，有些傻眼，在他心中，三百两可就是天文数字了，怎么到了眼前这个魏九万的嘴里，银子就像石头一般了。

“那九万是不是要……”他掰着手指算道“是不是要三十个三千？”

魏九万闻言，再是一愣，紧接着又笑起来，“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那你跟我说这些，是何意？”

“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句话你可还记得？”

“昨夜先生教过我这篇文章，叫逍遥游。”

“那你可知其中深意？”

陆三千歪着脑袋仔细想了一下，“是说有种鸟叫大鹏，能飞上九万里高空？”

“然也。”魏九万满意地看着他，“你想不想变成大鹏鸟那种，能飞到天上去？”

“那摔下来怎么办？”

魏九万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挺聪明的一个小孩，怎么也会问出这种白痴的问题。

“你见过天上飞的鸟，有掉下来的吗？”

“见过啊，我们村的大牛，就喜欢自己做把箭，专打天上飞的鸟，一打一个准，那鸟中箭了，就从天上掉下来了。”陆三千认真地回道。

“好吧”，魏九万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个小孩真的适合收为弟子吗？

“不过，真的能变成大鸟那样，遨游天地，好像也不错，总好过天天被夫子骂。”陆三千自言自语道。

“以后你不会被夫子骂了。”

陆三千闻言有些吃惊，朱夫子的为人他是知道一些的，以后不被他骂，只有把欠的束脩给了，可自己家里根本没钱。

“我帮你把学堂退了，从今往后，你和那个教书的，再没有师生之谊。”

“什么？”陆三千急得跳了起来，“这怎么可以？我要是不能读书了，我爹娘会难过的。”

“跟着那个庸才，有什么好学的。”魏九万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陆三千都哭了:“不能读书了，那以后我怎么办？我爹娘那么多钱不是白花了？”

“谁说不能读书了，以后我教你就是。”

“你教我？”

“没错，我要当你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