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院子里的廊檐都挂起了水帘，东南角池塘里的败荷随雨滴摇曳沉浮。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绵延至正房。

章以柔踏进屋里，温之言随后，袅袅和卫风仔细收了油纸伞。

章以柔还未喝上一口热茶，檐下已然是章相夫妇。

“这天气真是晦气！”

章夫人嫌弃地用手帕擦净衣物上洇的雨渍，将帕子随手给侍女后就大摇大摆地踏进屋子。

四处打量，眼珠骨碌骨碌地转，活像挑剔心爱女儿所嫁的家室，只可惜章以柔既不是她的女儿，更加算不得心爱！

章相一进来便一摆衣袖，坐到座上喝茶了，吹热茶的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也在暗暗观察着温之言。

但温之言只是静静坐在下首，不发一言。

“姑娘，这是所有的嫁妆了。”

好几大箱子放在正**，瞎转悠的章夫人一听，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就吩咐侍女打开。

“慢着。”章以柔将手轻轻压在开了一条缝的箱盖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夫人要算，那我们就得算清楚一点儿，对照着礼书来。”

章家侍女配合着袅袅和卫风，将这些箱子清算完，最后居然还有整整四个大箱子是没在礼书里的。

饶是章以柔也吃了一惊，莫非章夫人的嫁妆混入了这么多？

她抬眼去看章夫人，没错过她眼里的惊疑。

看来她也没料到啊……

侍女们依次打开了箱子，一瞬间亮眼而又华丽的饰品和各种墨宝、字画 ……数不胜数……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章以柔一看便知，这定不全是章夫人的嫁妆。

章夫人看到箱子打开的情景也是一惊，这和她想的也太过不一样了，但很快她心里也打定了主意，看到其中一箱，她认得出来这便是她混进嫁妆的那一箱。

“这便是了！这便是了！这么多都给弄混了，都怪这些粗心大意的丫鬟！”

章夫人心里乐开了花，也不去管其余三箱是什么来头，只想着全都抬回去才好。

章以柔挑了挑眉，过去拿了每一箱的饰品在手中细细看，

“夫人是说……全部都是吗？”

“是啊是啊，这四箱全都是啊！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就是我的嫁妆吗？我在府里戴的回数可不少！”

说着挑出那一箱里她特意放进去的簪子给章以柔看。

“夫人的簪子，我自是认得。”

她怎么会不认得呢，她曾是个孩童时，因为过于喜爱这簪子，有一回便忍不住从夫人的镜台拿出来细细看。

后来章诺涵看到了想玩，两人争执了起来，簪子不小心掉地，幸亏是银饰没损伤。

可这一幕还是被刚进屋的章夫人看到了。

那时章夫人也不问缘由，只一个劲教导她不可调皮，却话里话外都说她性子顽劣，不好管教。

她心里是极想要得到章夫人的宠爱的，不愿自己在她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

于是越发规束自己，要懂礼，听父母长辈之言，硬生生将自己原本的性子磨平，做一个被拿捏之人，好换取章相和章夫人的疼爱。

“这一箱子，姑且算作夫人的，这三箱……可就不是夫人您的了。”

章以柔慢悠悠以指一一点过这几个箱子，恰好，那一箱是章夫人的嫁妆。

好啊，现在的她早不是当初的小女孩了，也不是前世的她自己了……

这一切，她势必都是要讨回来的。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一箱子和其他不同，箱子一样，但里面装的物件明显做工、次级不一致。

章以柔缓缓拿起三箱中的一件头饰，细细查找。

“陵康二十年，汪氏。这头饰锻造竟是汪氏的，锻造不过三年，”

章以柔抬眼审视章夫人，“据我所知，夫人已嫁进章家二十一年，怎么嫁妆还能是三年前的？夫人总不会嫁了第二回吧。”

“怎么可能！”章夫人想都不想便反驳，说完眼神快速掠过座上的章相，又厉声驳斥：“章以柔你少污蔑我的清白！”

“以柔自是相信夫人的。”说完，也只是擒笑看着章夫人。

章夫人冷静下来一想，不对啊，她这不是变相承认了那不是她的嫁妆了嘛！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哪！

她看着章以柔越发觉得这女人蛇蝎心肠，变着法的给她设陷阱。

不行，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章以柔就这么赢了自己……

“好啊，这不是我的，难道又是你的吗？我可不知道张小娘本家能有本事给你张罗这些，你自己也说了，汪氏的饰品，那可是梁都头一份！

便是京都显贵的尖尖儿都难求得，何况这还是三年前制的，只说明这饰品更是不寻常，莫非是你哪个情郎送与你的？”

章夫人只觉自己找到了漏洞，一个劲地想将其扯大点。

章以柔简直要气笑了，她上一世经过那些蒙骗，以为这章夫人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将她视为一名劲敌。

哪知自她重生以来，章夫人接二连三的所言所行，彻底将她的内里暴露出来了。

她本质还是那个没受过好教养，为了上位不惜谋害身为嫡女的妹妹，骨子里的尖酸刻薄、愚昧无知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连对付人的招数都要将她的一模一样照搬过去。

这几箱饰品的来历，说实话，她也不甚清楚，但总归她是不能让章夫人拿去的。

她心念电转，说道：“当然，这是祖母为了庆贺我们成亲赠与我的。祖母乃是诰命夫人，拿出这些饰品不是轻而易举吗？”

“温老夫人？”章夫人明摆着不信的样子。

“是。”

章夫人当然不信，她可是知道了章以柔新婚之夜没落红的事情。

她不信温老夫人会有多喜爱这刚过门的郎妇，竟送这么贵重的礼，想明白了这些，她就想开口质问。

却听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的温之言开口了。

“是的，这是祖母的贺礼。”只是语气似有些奇怪。

他这话一出，章夫人也只得吞下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

“哼！”

只听得座上章相看了这么一出闹剧，再也没面子再坐下去了，拂袖而出。

章相恼怒章以柔行事越发乖张，生来便是跳脱的性子，后来在教养下才像个名门闺秀，看来还是本性难移！

更恼怒章夫人没事找事，还被那丫头下了面子，真是愚不可及！

章夫人一看章相走了，也气冲冲的令人抬起那个箱子，由人撑伞出去了。

章以柔何尝不知她原本的打算便是那一箱子嫁妆？

她方才扫了一眼，其中装的有很多都是新进采买的，与旧的饰物在色泽上终究是有些许不同。

章夫人混入了几支自己的旧簪子就想把原本属于章府为她准备的嫁妆，黑的说成白的，认为自己的嫁妆，再拿回章府去。

她摇摇头，只觉章夫人鼠目寸光，如此斤斤计较，实在不足为惧啊……

她刚想谢谢刚才温之言为她解围，却不想他放下茶杯就要走。

细细观察他的神色，隐隐约约带着几分不耐，但也绝不会不打声招呼就走。

难道……生气了？

“等等。”

章以柔快步走到温之言前方，不解地望着他，“你在生气？”

温之言静静地回望她，眼眸深邃，似是一汪黑潭，无言酝酿着一场风暴。

良久，他终于开口，却是淡淡讽刺：“章三娘好口才，好计谋，谁人都能当你的挡箭牌。”

章以柔乍一听有些愣住了，但她脑筋一转便想明白了，

“你是在怪我借了祖母的名头？”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难道他们不是合作关系吗？况且借用祖母名头算什么事吗？她只觉得莫名其妙。

温之言看着章以柔冷静而又疑惑的模样，低头附耳，

“我不管你怎么处理你的事，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情，别想着利用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