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年轻轻转头看着她的侧脸，少女白皙的脸颊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淡淡的粉色，不急不缓地说着医理。

白青漓还在继续：“村口李阿婆，皮肤泛红，咽喉痛，晨起吐血，脉象细长，这种症状药方里要有石膏，知母，甘草，粳米，犀角，升麻，鲜生地，黑元参这些药材，水煎服。村东王大叔，湿温憎寒壮热，口渴，全身痛，脉象沉细，这种症状药方里有石膏，知母，苍术，甘草，粳米，水煎服。”

她停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宋墨年睁大双眼，冰冷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尴尬，他用手掩嘴轻轻的咳嗽一声。

白青漓见他盯着自己的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瞬间泛起一层红晕。她眨眨眼，深深的吞了一口气，赶紧把茶盏放下。

这是他刚刚喝过的茶盏！

白墨年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眨动的睫毛，才倏的反应过来，她是女子。脑中闪过那夜的场景，手上的触感犹在，他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眼神直直的盯着白青漓，浑然忘了时间。

小白在桌子上蹦跶，歪头看看宋墨年，又看看白青漓，最后双翅收拢把头埋进羽翼中。

宋喜走过来，看到他家公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女子，甚是稀奇。

大声嚷嚷道：“公子，小娘子脸皮薄，你这样盯着，人家会害羞的。”

这下，两个人都一起尴尬了。

宋墨年睨了他一眼，双唇轻启：“何事？”

“药肆伙计带了一车治疗疫病的药材，人正在村口。”

“你带她过去，她知道怎么做，另外，她是我从人牙子处买来的小厮。”他微微停顿，“就唤宋青，”他手指白青漓说道。

白青漓内心复杂，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给了她光明正大的身份，不用再躲躲藏藏，更不用担心府官找上她。摇身一变，从逃亡女囚犯成为了宋墨年贴身小厮。

从宋喜口中，她得知上个月宋墨年去荆州送药材，途经宁屏村，便发现了高热村民，当时未诊断出是疫病，便留下同行的一位大夫和一些药材。

前段时间回到京城后，便想过来看看。昨天过来才发现是疫病，药材已快用完，他们便回到商州城取药。

今日一是为了送药，二是确定染病人数，明日报告官府。

白青漓指挥着药肆伙计，在村口空地处，搭了三十几处简易草棚，把染病之人都集中在此处。

她让宋济堂的两个伙计去取药罐、药杵，两个伙计去山上打泉水，取来的物品都放在临时搭建的药棚里。

她先把坚硬的药材放在水里浸泡一刻钟，再把质地柔软的药材放进去，同时浸泡两刻钟后，把所有药材都放进药罐，加入山泉水。先用大火煮沸，再改用文火，两刻钟后倒出药液，让宋喜给村民端去。

她还给全村人都煎了预防疫病的汤药，让宋济堂的伙计分给村民。

忙完一切，已经傍晚。她坐在药罐前，小口小口的喝着汤药，闻着满屋的药香，仿佛回到了京城中，那无数个陪父亲义诊的日子。

宋墨年站在窗口，看到的就是一个清秀少年，捧着药碗，看着石桌上药渣，微眯的双眸中，泪花像晨露般凝结着。

他轻轻地走到她的面前，拉过旁边的矮凳坐下，沉默许久。径自说道：“宋家男丁，皆活不过二十二岁。”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认为祖父同父亲均在二十二岁这一年死去，只是意外。可做了那样一个梦，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白青漓诧异他的直白，低声询问：“暴毙？”

这是宋大爷当年卷宗上的记载，她曾见过。

宋墨年倏的转头望向她，平时冷若冰霜的眼神似有火光闪动。

她斟酌地说道：“可有症状？”

他看着窗外，闪闪繁星已经藏起来，大片大片的黑肆意蔓延天空。初春的夜还带着冷冷的微风，院子枝头上的叶子呼啦啦地响，带着捉摸不透的悲凉。

“同吴员外的症状相同，七窍流血，口中牙齿脱落，血肉模糊，仵作却查不出任何问题。”

他看了眼白青漓，继续说道：“所以，昨晚若没有你去吴府打草惊蛇，我早就进去一探究竟了，现在吴府守卫森严都是拜你所赐。”

说完，他直直地看着她，眼神中竟然带着丝幽怨！

“昨晚我潜入吴府，查探的结果已经告诉你，那块银牌颜色未变，不是中毒。”

“你刚说暴毙，是从哪里听说了宋府事情，还是从吴员外身上查探到不合理的地方？”

白青漓什么也没说，用木棍拨了拨药罐下的火苗，发出呲呲的声音。

“为什么说宋家男丁，皆活不过二十二岁？”

“事情还得从元建三年说起，”白青漓认真听他叙说。

元建三年，初春，和州大捷。京城群情振奋，青山翠绿，寒气渐退。

宋老太爷心情畅快，约了三位好友院中小酌。他们从诗词歌赋谈到天下美食，一直到暮鼓声敲响才散去。

翌日辰时，宋老太爷还未醒，宋老夫人前去书房唤他，便见他斜躺在紫檀塌上，七窍流血，浑身已经僵硬。

宋家报官，仵作验尸，并未发现异常，遂推断饮酒量大而暴毙。

说到此处，宋墨年语气微顿，看着药罐下的火苗出神。

白青漓双手抱膝静静听着，看着火苗映照下，蓝衣黑发的他，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她轻轻地说道：“看来，和你祖父一起喝酒的人嫌疑最大！”

“官府查过他们，没有作案动机，”他平淡地说：“酒是祖父的珍藏，一直放在地窖中，另外两人也喝了，他们都平安无事。仵作查验剩下的酒，没有下毒。”

“那年父亲六岁，已经记事。他回忆说书房门是从里面栓上，窗户也紧闭，祖父是回到房中才出事，最终官府以暴毙结案。”

白青漓点点头，这一点在大理寺卷宗上有记载。

“一直到天元十三年，那是个寒冷的冬天，母亲去了姑母家。一大早，我拿着新写的大字去找父亲，敲了许久的门，父亲都未出来。我站在门口一直等，还记得那天清晨，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片片光洁如絮的雪花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直到我浑身冻得冰冷，母亲回家，她找来管家撞开了房门。我开心的跑进屋中，看到父亲安静的躺在榻上，眼睛、鼻子、嘴巴上都是血，红色一片，已经凝固。母亲尖叫着昏厥过去，我去拉父亲的手，冰凉得能把人冻住。直到出殡那天，母亲抱着八岁的大姐投了湖，而那天正是父亲二十二岁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