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顶头顶着二斤豆腐，双臂夹着两颗白菜，左手提着一捆粉条，右手提着四斤上好的猪颈肉班师回朝。

老道士见着眼前一亮，三步变作两步迎上去。

老脸谄笑成一朵菊花，嘴上说道：“哥儿可真有能耐，这白菜真水灵。

嚯，这猪肉足有四斤了吧，正好一顿猪肉白菜炖粉条。

打小我就给你算过，是六龙御天，光大包容的上上命格，这回是真正出息了。”

“伺候着。”苏顶拿着架子。

“好嘞！”老道殷勤的接过这许多食材，迈着碎片直奔后厨而去。大黄也摇着尾巴跟了过去。

别看老道现在这样，前些年香火好的时候也真正阔过。但万贯家财也抵不住四毒俱全，一有些银钱便去泉阳府城声色犬马。

平日里难得见他一面，偶尔回来一次，定是囊中空空。

每到这时，他便换上洗的发白的九色上清道袍，戴上不知真假的五老莲瓣金冠，把平时洒扫用的掸子清洗干净，号称荡污去秽拂尘。

配上他那不差的皮相，精湛的做派，在外人看来，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香火好时算姻缘、看风水、卜吉凶、判签词各种信口开河，招摇撞骗倒也无往而不利，赚的是盆满钵满，待积攒些时日，又去府里逍遥。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苏顶没少说过他，好话赖话都讲过。

他总是推脱说自己是财杀两旺而身不聚财之命，如若强行聚财，必遭横死，再劝就是逼他去死。

一回两回这么说，苏顶索性也不再管他，只要不生出事端，就由着他。

真是惹出大麻烦，该护短还是护短，光是酒馆、赌坊、青楼里赎人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苏顶一直没攒下钱财跟这也有莫大干系。

每次苏顶还总是辩证地劝慰自己不要怨恨老道：“他虽然是个坏人，但终究是个好人。”

苏顶知道，自己是老道在道观门口捡回来的。

有一回老道醉酒说了一次。

南方闹水灾，一**流民由南往北迁徙。人们就是这样，遇到灾祸时，首先想到的是躲避，越远越好。

这群流民过境这个镇的时候，不知道是哪家的人把他放在道观门口。转天天刚蒙蒙亮，老道刚打开大门就看到了他。

听老道说，那时候他可不太好，浑身发紫，双目紧闭，牙关打颤。恰好那天老道在家，一碗符水下去，苏顶才悠悠醒转，见他可怜便收养了他。

老道希望他以后能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为他取名为顶，加之头天晚上在府里善博坊豹子四输给豹子六，一把就输没了五百两，咬牙切齿的给他取姓为苏。

幼年时，苏顶也曾幻想过自己是不是哪家豪门的少爷，哪座仙门的圣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苏顶也不再这么想了，毕竟活着才是头等大事。

观里没多大地方，除了正殿，左右各一个厢房，爷俩一人一间，后面院子的侧房就是厨房。

这会儿苏顶正偷摸的从床底拿出夜壶，正要把刚得的二钱银子往里藏时，略一掂量，不对，这狗日的老道又偷了不少，怪不得昨天野了一天。又得换地方了。

老道士正哼着野调添着火，炖着的肉咕嘟嘟冒着香气，看样子，马上就可以出锅了。忽地没来由的后脖颈一凉。他面带狐疑环顾四周，连道三声无量天尊。

该说不说，老道的手艺还真不错。

一盘小葱拌豆腐，绿油油的葱丝洒在白玉一般的豆腐块上，点缀着几滴黄澄澄的香油。豆腐的清香、葱丝的辛辣，伴着油香，直冲脑门，让人食欲大开。

一盆猪肉白菜炖粉条色泽鲜明，还在咕嘟冒着细泡，白菜叶如绿翠，杆似白玉，粉条吸饱了汤汁变得圆润和饱满，猪肉肥瘦相间，颤巍巍，油晃晃。

开饭了。

苏顶拿过一个红木食盒，先盛了半碗米饭，浇了些汤汁，又在盆里挑了些大块的肉盖在上边，围着碗边绕了几圈粉条，又找了个碟子挑了些豆腐叠起。小心翼翼把碗碟放进去，盖上食盒。

提着一溜烟的往镇西跑去。

给大姑奶奶孝敬一日三餐，是道观里雷打不动的规矩，十几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她就住在镇西头一个小院子里，兴许是年岁大了，大姑奶奶的脑子一直不大好。

早些年还行，她只坐在自家院子的大槐树下喃喃自语，近些年愈发的疯癫，经常出来走到人面前说些疯话，别人一看她这么大岁数，不好发作，只能自认倒霉。

苏顶赶到时，大姑奶奶正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整理着头发，前面银发一丝不乱，后面挽了个宫髻，位置也是分毫不差。

苏顶纳头便拜：“大姑奶奶，用膳了。”说着起身打开食盒，一样样小心摆到树下的石桌上。没办法，摆盘不精致，礼数不周全，她可是一筷子都不会动。

姑奶奶的看了苏顶一眼：“猪肉哪来的，是正经猪肉吗？”

苏顶笑着：“比书院的学究都正经。”

大姑奶奶这才捻起筷子，先小口咬了块猪肉，脸上的沟壑都皱了起来：“肥了。”又夹断粉条，把一小节放入口中，摇头道：“腻了。”直到尝到豆腐，才点头说道：“行了。”

大姑奶奶放下筷子，对着大槐树：“你怎么还不走？你孙子都要婚娶了，还不去置办些聘礼。”

又转头对着苏顶：“说你呢，快去啊！”

苏顶还是笑：“好嘞，我这就去，食盒我晚点来取。”说罢又一拜，转身就走。

在市井中长大，有坏处也有好处，他在道观里迎来送往经常面对无法沟通的人，好人就由着他，坏人可不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