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鹿筱柒决定赌一回。

她转头看着一直静静坐在车辕等着她思考的万俟澜山，淡淡地开口：“你把他送进去吧，记得要酬金啊。”

她环视了一圈已经没了车顶的马车，又扯了扯自己染了血污的袖摆：“这马车，这衣裳，总得赔吧。还有医药费，这个才是重点，咱们不能白干活。”

师父的药价值千金，岂能真的便宜了这厮。

“这几年我是没给你穿，还是没给你吃啊，怎么就变得如此贪财了？”

万俟澜山把宋时樾扛下了马车。

“财多不压身，多多益善。再者，是他的护卫说要给重酬的，并非我强求。”鹿筱柒不以为然。

“就属你歪理多。”

万俟澜山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鹿筱柒：“等着我，莫要乱跑。”

鹿筱柒摆摆手，又窝在了车上闭眼养神。

万俟澜山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沓银票：“呐，给你，这些够你包下织锦绣一半的衣裙了。”

鹿筱柒眼睑都不抬一下：“你先收着”。

“次次都如此，说要银子的是你，不收银子的也是你。”

万俟澜山把银票揣进怀里。

鹿筱柒换了个姿势：“不是有你养着吗？养我不要钱啊，还走不走了？”

万俟澜山轻笑出声：“走，坐……呃，躺稳了。”

马车又摇摇晃晃地驶向了皇宫门口。

本该落钥的宫门却敞开着，两队禁卫军举着火把站在了两旁。

火把炙热的光，照亮了那一片地方。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看向道路的那一方。

瞧见路的那一头只有无尽的黑暗，他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都这时辰了，怎么还不来，莫不是出事了？”

说着，他又踱了起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路的那一头终于传来了马蹄的踢踏声。

不待马车过来，老太监远远的便迎了上去：“你们可算是来了，让老奴好等啊。”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才瞧见马车破烂得不成样子。

他担心地看着车辕上万俟澜山：“怎么，路上不太平？可伤着哪儿了？”

万俟澜山跳下了马车：“路上有些事耽搁了，劳德叔关心，我没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扶着鹿筱柒下了马车。

鹿筱柒下车，上前行了一礼：“劳德公公久等了。”

知晓她是神医最宠爱的小弟子，老太监李德哪敢受她的礼，赶紧还了一礼：“老奴等一等不碍事。”

走近了，看清了鹿筱柒的脸，李德竟觉得似曾相识，可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瞥见她染了血迹的衣裳，李德脚下一顿，这么多血，莫不是伤得很严重？

这可是万俟神医最疼爱的小徒弟啊，知道她受伤了，万俟神医得担心成什么样子。

他赶紧吩咐宫人抬了撵轿过来：“老奴等多久都没事，可皇上和万俟神医已经等了一日了，二位快请上轿随老奴进去吧。”

什么事都比不得皇上重要，还是先进去见皇上要紧。

鹿筱柒与万俟澜山两人本就没有受伤，也不是宫里那些娇生惯养的主儿，用不着坐什么轿撵。

两人跟在李德身后，一路往政宗帝的寝宫走去。

夜凉如水人初静，九衢灯火为谁明。

昏黄的灯火之下，白玉桥头的石狮子静默不语，冷眼旁观着皇宫里无数人向往的金碧辉煌，与那暗处里不为人知的冷暖旧事。

虽然这是鹿筱柒第一回进宫，可她对这个皇宫没有半点好奇，目不斜视，亦步亦趋地跟在万俟澜山的身旁。

路过了诺大的御花园，转过了回廊，鹿筱柒伸出两根手指扯了扯万俟澜山的衣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他：“你和这老公公很熟？”

万俟澜山也不知在想什么，懒懒地应了一声：“嗯，小时候照顾过我。”

鹿筱柒惊得微微张大了嘴，师兄常年住在药王谷，没想到他与宫里的老公公竟还有这渊源。

正欲待她细问，李德已经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他们：“公子，小七姑娘，咱们到了。”

鹿筱柒抬头看去，金光闪闪的紫宸殿牌匾就挂在上头。

上了台阶，站在紫宸殿门口，鹿筱柒听到里头传出了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许久都未停下。

她偏头与万俟澜山对视了一眼：这政宗帝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

万俟澜山不着痕迹地颔首，不严重的话又何需老头亲自出手，甚至需要他们不远千里送药过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浓的药味，熏得鹿筱柒眉头皱起。

一位小太监走了出来，对着两人行了一礼：“皇上请两位进去。”

两人进去，瞧见了床上躺着的政宗帝。

瘦骨嶙峋，精神萎靡，一副不长命的模样，就算一身贵气的黄袍，也衬托不出半点鲜活的样子。

两人又相视一眼，看来这九五之尊真的是被病魔折磨得不轻啊。

“参见皇上。”

两人弯腰拱手行礼。

政宗帝尚未开口又是一阵咳嗽。

跟着进来的李德赶紧上前去扶着政宗帝，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皇上，您慢点，慢点……”

良久，政宗帝终于喘过气来，摆摆手，让他们起身：“无须多礼。”

鹿筱柒又转身，向一旁的神医万俟清风行礼：“徒儿见过师父。”

而万俟澜山却只是看了万俟清风一眼，喊了声：“老头。”

鹿筱柒失笑。

虽然，师父已经四十有三，却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什么自己调的药，保养得甚好，瞧着不过三十出头，说是万俟澜山的大哥也有人信，怎么都担不起这一声“老头”。

万俟清风眼神都不给他一个，眸中带笑看着鹿筱柒：“起来，快起来，哎呀，师父的小七哟，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是谁伤了你？”

瞧见他们二人衣裳上血迹斑斑，万俟清风心急如焚，走过去把万俟澜山挤到了一旁，抓着鹿筱柒的双手，上下打量了一遍，瞧不出什么又赶紧给她把脉。

“师父，徒儿没事，这不是我的血，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打了一架，耽搁了进宫的时辰，望皇上和师父不要怪罪。”

鹿筱柒低头看了一眼衣袖上的血迹。

这时她才知道，为什么万俟澜山不让她先去换了衣裳再来了，敢情是留在了这里。

让政宗帝拖着这病殃殃的身子，空等了一日，这已是一项不小的罪。

若是因为他们送药不及时，期间政宗帝一个不好，驾崩了，把他们抄家夷族都是轻的。

此时，他们一身血，狼狈不堪地赶来了，总不好再怪他们来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