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亮时，南易就起来了，这是他在军营养成的习惯，微光穿过窗户照进卧房，他从珠帘外看着熟睡的苏黎，她睡觉一点声都没有，不像营里那些老爷们，隔着几个营房都听得见他们震天响的鼾声，女孩子当真很乖巧。

在她没醒之前，他便安静的坐在外厅的木椅上候着，直到听见有动静。

“醒了？”南易在珠帘外轻声问道，生怕她只是翻身并未醒来。

“嗯。”苏黎坐起身下床。

“我方便进来吗？”

“进来吧。”

掀开珠帘，看着睡眼惺忪的苏黎，南易有点心疼：“不如你再睡会儿，天还早。”

“不了，今日要去给老夫人和大夫人敬茶，早起好收拾一下。”

“难得你能守着这些规矩，那···让人伺候你洗漱吧？”

“我这边有云溪和湘竹，无需再安排人来，三张嘴在你这白吃白住，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府里若有什么缝缝补补的活尽管交给我们来做。”

“别说三张嘴，就是再来三百张嘴，将军府也能养活，缝补的活自有下人做，用不着你来。”

“哦。”

“我先回书房了，一会儿我陪你去见母亲。”

“好。”

“你···和在宫里时不太一样，不过，怎样都好。”

南易临走时的表情中有些许异样，那个浑身是刺，言语冷漠的苏黎，今日是既客气又温顺，怎能让他不诧异呢？

苏黎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便着急忙慌的在屋里翻箱倒柜。

“阿黎，一大早找什么呢？”云溪端着洗脸水进门问道。

“我的护膝，你们可有带来？”

“大热天找什么护膝啊？”湘竹不解的问。

“我，我，是老寒腿，一变天就腿疼，找到了！”

苏黎兴奋的将护膝套在膝盖上，心想，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洗漱换装完，苏黎临出门时给云溪和湘竹特意交代了一嘴：“老夫人这人有点啰嗦，你俩一会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说话，听见了没？”

“阿黎，你才过门第一天，怎知老夫人啰嗦？”

“这··这不是南将军给我说的吗？你们听我的就是了！”

“好好好，你现在是我们的主子，当然得听你的了，嘻嘻···”云溪俏皮的样子很是可爱。

老夫人今日未去正厅，而是在自己的宝墨堂候着，一个妾室而已，昨日婚宴受她的礼已是给足了她体面，今日敬茶就一定得端起老夫人的架子。

南易带着一对玉如意和苏黎一起来到宝墨堂。

“妾室苏黎给老夫人问安，请老夫人用茶。”

苏黎在礼节上是不含糊的，毕竟她曾也是侍御史家的小姐。

老夫人闭眼拨着念珠，并未接茶。

“将军府虽规矩不多，但尊卑还是有别的，无论你和将军相识多久，妻贵妾贱的道理，你得懂，大夫人贤良淑惠，你万不可与她争风吃醋，以下犯上，望你能守妾室之德，做好本分之事，与大夫人和睦相处，侍奉好将军，为南家开枝散叶，这样，宅院方可安宁。”

“是。”

苏黎敬着茶水的手已经酸了，终归是听过一遍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未放心上。

“母亲，请先接茶吧。”南易看苏黎的手已经在晃，实在不忍。

儿子都开口了，她也没好再轴着，便睁眼缓慢接过茶水：“抬起头，让我瞧瞧。”

苏黎今日素妆素服，除了那只白玉簪和翡翠手镯，浑身上下的确没什么贵重东西。

“模样倒挺俊，只是不像北国女子。”

老夫人象征性的抿了口茶水就将茶杯放在桌上。

“回老夫人，妾室是中原人。”

“中原人？”老夫人一惊，转头和里朵对视了几眼。

“是。”

老夫人一直以为文绣院的绣娘都是北国人，既是妾室，那这种身份尚可了，南易只说她是孤儿免了五礼，却不曾提说她是中原人。

“易儿，知根知底吗？可别被表面的东西迷了眼睛！”老夫人忽然话风转变。

“母亲请放心，苏黎天性纯良，善解人意，是好姑娘。”

“中原与北国交恶已久，你最好警醒些，别把不良人给招进了府，惹来祸事！是不是好姑娘，我自会用时间去判断。”

老夫人再次闭上眼睛拨着念珠，只是拨念珠频率明显快了，出气也粗了。

苏黎心想，老夫人这话虽不中听，却在后来句句应验，让她的脸不由火辣。

“哼，多事！”湘竹实在看不下去，低声嘟囔了一句。

“谁在说话？”里朵听见有人不满便厉声喝道。

“我！”湘竹站了出来。

“湘竹，休得无礼！还不快给老夫人问安？”

苏黎胸口一紧，这丫头怎么又开口了，不是特意叮嘱了的吗？还好，她有准备。

“给老夫人问安！”湘竹不情不愿的给老夫人行了礼。

“方才是你哼的吗？”里朵问。

“是！阿黎她···我们姑娘她正经人家出身，知书达理，清清白白，怎的老夫人说话就那般挑刺？什么不良人？即便是妾室也没那么被怀疑的？”湘竹很是生气。

“你？一个丫头敢这么和老夫人说话，真是没教养！”里朵没想到这中原姑娘如此厉害。

“湘竹！住嘴！快跪下给老夫人赔不是！”

“姑娘！”湘竹满脸不情愿。

“还不快点！”苏黎急斥道。

“哎呀！我错了！请老夫人恕罪！”湘竹气的脸都白了，万般抵触，碍于苏黎又不得不回话。

“老夫人，是苏黎管教丫头不严！让她对您出言不逊，乱了规矩，还请老夫人责罚！”

“母亲，她们虽犯上有错，但您方才的确言重了，苏黎与我相识许久，她若是不良人，我这个将军便是徒有虚名，北国上下早已汉化，中原人在北国任职落户的不在少数，母亲在这件事上，多虑了！”

“哼~还没怎么着就为妾室说话，你没听见她的丫头是怎么僭越的吗？没大没小没教养！那下人就是主子的一面镜子！指不定在背后什么德行呢？”

老夫人更是生气，她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顶撞，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慌。

“是苏黎的错！还请老夫人消消气，我愿意接受家法！”苏黎叩头请罪。

“姑娘，你何错之有？要罚就罚我们两个吧！是我们不懂规矩，跟她无关！”云溪见状不可收拾也加入进来，跪地请求。

“母亲，请念在她们初来乍到，不懂府里规矩，就暂且算了吧！儿子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回去定会好好说教的！”

“这小门小户和大门户里的姑娘真是有别！罢了！我也犯不上和这些人计较，倒拉低了我的身份！都下去吧！”

老夫人今日只想端架子扬扬威风，不成想是这般鸡飞狗跳，她自知刚才话说得的确不好听便也让了步，不然为难的还是自己儿子。

“老夫人广慈仁厚，苏黎替两个丫头谢过老夫人！云溪，湘竹，还不快磕头！”

“云溪谢老夫人不罚之恩！”

“湘竹谢老夫人不罚之恩！”

“都下去吧！这一大早吵的我耳根子疼！”老夫人起身就进了里屋。

苏黎被云溪扶起，很是生气，但南易在旁，她又不能发作，便悻悻的回了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