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依觉得浑身疲惫乏力得紧，距离那天落水她竟然整整昏睡了四天。

“依依，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方识礼胡子拉碴守在沈星依的身边，丝毫没有往日那副清贵少年的样子。

沈星依想要说话，但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喑哑得吓人。

方识礼立马端起了旁边早就已经准备好还是温热的蜂蜜水递到她的嘴边。

然后按了按铃。

不到片刻，医生就过来为沈星依全身检查了一遍。

“这次真是幸运，幸好送来及时，不然就伤到内腑了，以后一定好好注意调理身体。”

商行衍也在此时走了过来，原来他这几天都在隔壁陪伴着方若薇。

他见到沈星依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不是问候，而是冷漠无情的斥责。

“既然醒了就去隔壁向若薇道歉。”

沈星依这才知道，在外人看来，那天是她故意将方若薇推着落水的。

她气得眼眶通红，强撑着坐直了身体，然后倔强地开口。

“我没错。”

她这幅死不悔改的样子让商行衍黑沉下了脸。

“沈星依，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眼看着房间内的气氛很是不对劲，方识礼焦急地开口为沈星依求情。

“姐夫，那天的事情依依一定不是故意的，况且她也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我看就没必要了吧。”

一阵咳嗽声从门口传来，方若薇穿着病号服虚弱地推门而入。

“依依醒了。”

在人前，她面对着沈星依又是那副亲亲热热的长辈形象。

“阿衍，我都说了，那天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依依无关，你就别难为她了。”

商行衍叹了口气，然后放缓了语气对着方若薇说道。

“你就是太善良了，不必为她求情，你知不知道因为她的无心之失差点害得你这辈子都不能生育了。”

“沈星依，道歉。”

这是商行衍第一次对她直呼其名。

沈星依知道商行衍生气了，可是她没错，她凭什么要道歉。

她仰起头，强撑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落下来，就这样梗着脖子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还是方若薇矫揉造作揉了揉胸口，直说自己喘不过气来，才吸引了商行衍的注意力。

商行衍公主抱着方若薇离开了，离开前他用一种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沈星依。

“好自为之吧。”

他们离开后，沈星依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落了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过来一张墨绿色的手帕轻轻地帮她擦拭眼泪。

“依依，我的肩膀随时可以借你依靠。”

她忽然就有些累了，决定破罐子破摔。

“方识礼，是我害得你姐姐掉落了冰湖，我还不愿意道歉，你不恨我吗？”

方识礼看着她的眼神里面并没有鄙夷和不屑，反而充满着心疼。

“依依，我的确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并不是那种恶毒的人，我愿意为了我自己的相信负责。”

沈星依只觉得心口一震，一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都愿意相信她。

而商行衍，这个和她相处了十年的男人，竟然不信她。

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得可笑。

沈星依仿佛失掉了全身的力气，躺在了床上埋在杯子里面蒙头痛哭。

两天后，沈星依提前出院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商行衍不知道，方识礼也扑了个空。

临走前，沈星依收到了商行衍的消息。

薇薇大人有大量已经原谅你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等你出院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吃顿饭，你态度好点，起码给人家道个歉。

沈星依心头无波无澜，没有回复。

他们之间的开始，是商行衍从泥地里将她抱起来。

他们之间的结束，是她选择了主动离开商行衍。

沈星依将银行卡放在了桌子上，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年，但如今却和以往摆设大相径庭空荡荡的家里。

然后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赶去了机场。




今天是沈星依的父亲和商行衍的姐姐的忌日。

沈星依坐在阳台上发呆。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商行衍看都没看她，换了鞋子就朝着书房走去，没有主动说一句话。

自从方若薇出现之后，也许是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他对她的态度更加冷漠了，像是在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沈星依心底酸涩，还是没忍住开口叫住了他。

“小舅舅，你今天有空吗？”

再次听见这个称呼，商行衍上楼的脚步一滞。

自从那次她的心意表露之后，这一年来，她固执地只愿意对他直呼其名。

“小舅舅，我想去看看爸爸和阿姨。”

沈星依说出这句话时，商行衍的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好似在撒娇。

商行衍耐心地轻哄着对方。

“若薇，我取个东西，马上就来。你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商行衍去了书房，拿走了一份文件，临走时叮嘱沈星依。

“若薇的狗生病了，我要送它去医院。有什么事就去找李助理，他会帮你。”

留下这句话，商行衍便急匆匆离开了家里。

以前在这特殊的一天，商行衍会丢下自己手头一切重要的事情，推掉所有的宴会，陪沈星依待在一起。

从来不会让她独处。

数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更改。

而今年，很显然，他忘了，又或许是记得但不在乎罢了。

沈星依看着商行衍离开的方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满是苦涩的滋味，却又无能为力。

也罢，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小舅舅，我马上就要彻底离开这里了。从今以后，你终于可以彻底摆脱我这个累赘了。”

沈星依拿出手机打开计时软件，设置了一个为期30天的倒计时。

30天，70个小时之后，她将会彻底离开商行衍的世界。

沈星依没有联系李助理，独自一人打车去了陵园。

她将买来的两束花放在了爸爸和商姨的墓碑前，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直到天色慢慢变得黑沉，她才准备离开。

“爸，商姨，我很快就要出国了，以后可能不能每年都来看望你们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

“什么出国？”

一道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响起，沈星依转身便看见商行衍和方若薇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商行衍一个那么洁癖的人，却毫不介意地抱着一只掉毛的宠物狗。

“没什么，夏夏要出国了。”

沈星依的闺蜜温夏夏是真正的豪门大小姐。

商行衍盯着她看了几眼，没有起疑。

方若薇笑着开口，把自己放在沈星依舅妈这个长辈的位置上。

“依依，无意中从伯母那里知道了今天是姐姐的忌日，就央着你小舅舅一定要带我过来祭拜一下姐姐。”

“是不是打扰你祭拜了？”

沈星依扫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摇了摇头。

“没有，我正准备离开了。”

商行衍很是不习惯她如今这幅什么也不在乎，拿他当陌生人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出口叫住了她。

“天黑了不好打车，你等等，我送你回家。”

她还没说什么，方若薇就撒娇般开口了。

“阿衍，我刚来，还想多听你给我讲讲和姐姐有关的事情呢。让司机来接依依吧。”

沈星依嘴角勾勒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突然就不想听到商行衍的回应了，径直自行应了下来。

“小舅舅，你们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陵园位置偏僻，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就算是加钱也没有人愿意接单。

沈星依索性步行走了回去。

到家时才发现脚后跟钻心的痛，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

当晚接近凌晨，商行衍才回到家里。

他一走进庭院里面，就发现别墅黑漆漆的，一丝光亮也没有。

他没有开灯，摸黑靠坐在了沙发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以往无论多晚回家，客厅里总有一束为他而留的灯光。

而如今，那盏为他而亮的灯也熄灭了。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方若薇拉着商行衍的胳膊撒娇。

“阿衍，这套别墅的位置还有装修我都很喜欢，用来做我们的婚房再合适不过了。”

“从主卧望出去刚好能看见那片天然湖，就是不知道依依肯不肯让出房间了？”

沈星依听了这话，双手无意识捏紧成了拳头。

商行衍蹙了蹙眉头，看着沈星依冷声道。

“不就是让你换个房间，至于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吗？”

“今天就去收拾，把房间腾出来吧。”

沈星依没有再顶嘴，也没有反驳，淡淡应了一声，就回房间收拾了。

反正她还有二十几天就要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住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刚开始，她并不是住的这间卧室，而是住在旁边那间卧室。

那个时候沈星依夜夜都会在噩梦中醒来。

梦里一片猩红的血色。

醒来后她就再也睡不着了，一直睁眼到天亮。

商行衍默默在他主卧的大床边支了一架小床，夜夜不嫌麻烦耐心细致讲故事哄她入睡。

他们就这样共处一室直到沈星依第一次来初潮。

之后商行衍主动去了旁边的次卧住，将这间又大又明亮的主卧留给了她。

沈星依开始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除了重要的证件，其他的一切她都不打算带走。

枕边的布偶娃娃是她来到这个家商行衍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桌上的旋转八音盒是商行衍送给她小学毕业的纪念品。

床头柜的南瓜小夜灯是她和商行衍一起完成的手工课作业。

她曾经很是珍惜这些东西，任谁也碰不得。

可是现在，她毫不犹豫，全部塞进地上装垃圾的纸箱子里。

床头挂着的那副油画是商行衍特意请大师画的。

画面中沈星依坐在庭院樱花树下的长椅上，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而商行衍站在她身后。

她从前最是喜欢这幅画，当成宝贝一样每天入睡前都要看好几遍。

可是现在，她一眼也不想再看了。

第二天工人进场，一锤一锤将墙上的画砸烂了。

破裂的玻璃到处飞溅，像沈星依碎掉的心。

地上的纸箱和其他废品一起，被他们扔出了别墅。

他们搬东西的时候其中一个人不小心崴了脚，箱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商行衍正低头俯下身子帮方若薇清理身上不小心沾惹到的灰尘。

于是他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地上的东西。

工人们快速收拾了之后就离开了。

方若薇眼尖地发现了角落里沈星依的身影，她热心上前拉住了沈星依的手。

在商行衍面前，方若薇一向对她很是热情。

她递给沈星依一条镶嵌有珍珠宝石的奢侈品项链。

“对了，依依，你看这条项链喜欢吗？”

沈星依有些不适应缩了缩手，不太习惯这种超过界限的寒暄，摇头推辞了她的好意。

方若薇还是坚持。

“拿着吧，就当是未来舅妈送给小辈的礼物。家里其他的小辈我都送过了，就差你了。”

商行衍适时看了沈星依一眼。

“收下吧。”

沈星依看见了方若薇脖颈上哪怕是用粉底遮掩但仍旧刺目的红痕，心跳下意识慢了一拍，然后才笑着接过了这份礼物。

“谢谢小舅舅，谢谢小舅妈。”

方若薇听了这话很是娇羞。

“阿衍，待会儿聚会我们把依依也带去吧，他们年轻人在一起比较有话题聊。”

沈星依并不喜欢这些带有商业联谊性质的聚会。

商行衍尊重她，一直以来也没有强硬要求她一定要去参加。

但这一次方若薇只是随口一说，商行衍就答应了下来。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沈星依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坠坠地疼痛。

她终于可以不再隐忍，开始红了眼眶放肆大哭。

她还记得自己上高中的时候，国际学校的一个男生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强迫沈星依当他的女朋友，想要对她动手动脚。

商行衍得知了这件事，放下手头十几亿的融资案子，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从大洋彼岸赶回来。

“我的人你也敢欺负。”

后来不知道商行衍用了什么手段，那个男生直接转学了。

她虽然幼年就失去了双亲，但在商行衍的悉心教养下，她性子张扬果敢。

可如今，她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商行衍问都没问她缘由，只留下冰冷的三个字“不过分。”

第二日清晨醒来，沈星依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大核桃。

她去厨房拿了冰袋给自己冰敷。

手机消息提示音从昨天开始就不停响起，是方识礼给她发的消息。

她不想回复。

她买了高铁票，回了自己的老家。

十年了，自从八岁那年被商行衍带走之后，她再也没有过来过这里。

当沈星依从车里下来的时候，看到了一栋完全改头换面的别墅小楼，一时间竟然没认出来这是她曾经的家。

沈星依最后再看了这栋房子一眼，然后将它挂在了网站上售牌出卖。

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曾经的邻居大妈。

“这是依依吧，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越变越漂亮了。”

“房子你看见了吧，这可是你小舅舅特意重新找人设计的。”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对你的事情可是真上心。你可要记得人家的恩情，以后好好报答人家啊。”

沈星依点了点头。现在对商行衍而言，最好的报答，就是她离开并不再纠缠他了吧。

沈星依看了看手机，还有1天。

快了。

下午她一出高铁站，就看见了等候在出站口，来接她回家的方识礼。

她没推拒掉，只好上了车，一路无话。

到了别墅区，沈星依只想赶快逃离，回家。

方识礼却突然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一颗闪闪发光硕大的钻戒。

“依依，我喜欢你，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好吗？”

沈星依本想告知他自己即将出国的事，但在看到商行衍车灯亮起的那一瞬间，还是没说。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乔若薇下车后也看见了钻戒，发出惊呼感叹声。

“原来这枚戒指是你小子花几千万拍走了，那天我犹豫了一下没拍到还失落了好一阵子。”

“阿衍，你看，我就说了吧。我家识礼对依依是认真的，年轻人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商行衍脸色有些难看。

“方识礼，好好对依依，你要是敢欺负她，我不会放过你。”

沈星依抿了抿唇。

“小舅舅，我的事情我会自己看着决定的，你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情吧。”

她低垂下头缓和了一下心情，隐匿自己发红的眼角。

商行衍三言两语就想要决定她的未来，可曾问过她这个当事人真正的意愿。

等再次抬起头，商行衍已经和方若薇一起离开了。




还剩下最后一周时，沈星依接到了中介的电话，房子有买家了。

沈星依整理了一下自己手头的积蓄。

这么多年，沈星依自知自己在经济方面欠他良多，是无论如何也偿还不清的，只能尽力弥补一些。

周末，方若薇组了个局去郊外农家乐玩。

因为方识礼在场，他们拉着沈星依一起参加。

沈星依来月经了，小腹酸痛，不是很想折腾。

“我就不去了......”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方若薇就装出一副自责懊恼的样子。

“阿衍，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想着识礼刚回国，他和依依又聊得来，才想着让他们多接触接触，是不是我好心办坏事了。”

商行衍安慰了方若薇几句，然后冷淡地睨了沈星依一眼。

“你在家里待着又没有什么正经事，若薇好心邀请你，怎么就不能去了。”

最终沈星依还是和他们一起去了。

她看着窗外移动的树影发愣。

以前的商行衍，把她的生理期记得比她自己还清楚。

总是会在这期间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忌生冷辛辣的。

怕她馋，还会亲自下厨给她做小甜品。

一切恍如隔世。

沈星依没什么兴趣去参与他们的社交，自己在冰湖边缓慢踱步向前走。

方若薇趁着大家都在准备露营的东西走到了沈星依身边。

没了外人在场，方若薇终于收起了那副虚伪的假面，面对着沈星依一副高傲的姿态。

“沈小姐，我弟弟很喜欢你，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沈星依没有回应，方若薇接着说。

“都是成年人了，我相信你能懂我的意思。就算你不选择我弟弟，也不要再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了。”

“阿衍好心抚养你长大，你却对他生出了那种龌龊的心思，真是不知羞耻。”

“况且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也应该识时务一点早点搬出去，我可不想我和阿衍的二人世界还得附带上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拖油瓶。”

方若薇的这些话像是利刃插到了沈星依的心口，她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方若薇嘴角突然勾起，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她靠近了沈星依，低声在她耳边轻语。

“你如今还是看不清现实吗？那我来帮你一把。”

巨大的“噗通”声响起。

沈星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下坠，伴随着冰层的断裂声。

她浑身冻得发紫，身上的外套吸饱了水扯着人下坠，冰冷的湖水呛得她十分难受。

一开始她还在不停挣扎，可是渐渐地什么也抓不到，人也慢慢失了力气，直直朝下坠落。

肺里开始呛水，整个人难受得不行。

方若薇狼狈的样子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距离她们落水并没有多久，商行衍和其他人就朝着这个方向跑过来了。

沈星依只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

难受到几乎要丧失求生的意识，商行衍边跑步边脱掉身上的大衣，然后毫不犹豫跳进了水里。

在她和罪魁祸首方若薇之间，商行衍选择了朝着另一个人的方向游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沈星依本就在生理期，又掉进了寒冷的冰湖，整个人发起了高烧。

身体上传来阵阵疼痛。

她好像又闻到了那股熟悉清冷的松木香气紧紧将她包裹着，就好似小时候商行衍将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那般。

她好像掉进了回忆的旋涡，怎么也挣脱不了，眼角流出两行清泪。